那时候还未迁都,临安还是天子脚下,公候伯府、簪缨世家,有出息的多,纨绔也不少。
我们定安侯府就有一位,家里长辈们宠、哥哥们纵,在外头斗鸡斗蛐蛐,正紧事儿没做过,全是费钱的东西。”
桂老夫人说到这里顿了顿,看了众人一圈,苦笑了一声:“听着是不是没什么?
不过是鸡和蛐蛐,现在也有不少人玩儿,没那么费银子。
可他们玩得太凶了!
一只蛐蛐几百两的,都拿不出手,养得厉害的,拍上几千、甚至上万的都有。
家里人人都宠他,今儿老夫人从账上支百两,明儿大爷从账上再支百两,你也支我也支,全支去给了那败家的,彼此还都瞒着。
管账的也是糊涂,谁来要钱都给,如此三年,砸进去好多钱。”
温宴听着,嘀咕了一句:“比季究都厉害……”
“厉害多了!”有人附和,桂老夫人更来劲儿了,“所以以前,老婆子都不觉得季家那小子被宠得太过头了,实在是我们家祖上有一位更一言难尽呐!”
温宴:“后来呢?三年后,发现出事儿了,就没有想办法?”
“想了,”桂老夫人摇了摇头,“既没有赚钱的才能,也是时运不济。
本来,那三年是损了不少钱,但远不到说伤筋动骨损了元气的时候,进项也都在,缓个几年,也能好起来。
结果心急着要翻身,昏了头,被另外两家国公府糊弄着投了钱,在西子湖上弄了个花船。
不止是世家子弟,殿下们也没少去。
有一晚上,十来个人,吃醉酒掉湖里,捞倒是都捞上来了,中宫所出的九殿下没气了。
皇上震怒,那日在场的都倒霉,出钱弄花船的三家也没逃过,最后把家底都几乎掏空了才没有子弟砍头送命。
那是真正伤了根基了,为了保命卖了很多祖产,又罚俸又降薪,之后一代不如一代。
想弄些稳当的生意,也没做起来。
那时候的临安城,比现在更加纸醉金迷。
先帝登基后,实在看不惯世家子弟们如此不思上进,这才坚持迁都。”
温子览听得直皱眉:“为何都没有听人提过?永宁年间,说远也没有那么远。”
“谁敢提?那仅仅是纨绔之事吗?亦有皇子倾轧在里头!”桂老夫人反问,“查是查不干净了,自那之后,所有当日有牵连的,在御前都失了宠。
先帝迁都,没有跟随北上,留在临安的,与当年的事儿多多少少有些关系。”
温宴听明白了。
永宁皇帝晚年,嫡出九皇子落水而亡。
定安侯府只是办了花船,没有牵扯到皇子争斗,所以花钱保下了自家。
先帝登基,受益于九皇子之死,他们谁也不知道,先帝是否参与了计划,还是仅仅看不惯世家子弟的生活,总之,他不顾反对,排除众意,最终迁都。
“你们的祖母接到手里的就是个烂摊子,”桂老夫人道,“先帝刚登基没有几年,府里因前几年的自保而一蹶不振,她也不是个打理中馈的能人,勉强支撑住了。
老婆子嫁进来,她就赶紧把中馈都交给了我。
我在娘家时只跟着学过一些,有些底子,但谈不上精通,为了一家老小,只能自学。
这事儿还能问谁呢?知情的婆母帮不上忙,外人、哪敢叫外人知道府里状况?都要脸!
受过苦,也吃过亏,老婆子挺住了,几年下来有起色了,先帝要迁都了!
我们只能留下,对外说是最后一代了不折腾了,实际上是想折腾都没银子。
那么多公候伯府扎堆北上置府,地价水涨船高,我们哪有银钱买个‘侯府’?
老婆子只想,把现有的家业撑住,维持定安侯府最后的体面。
婆母当日这么要求我,我也是这么要求二郎媳妇的。
再稳几年,不管怎么样,老婆子死的那天,侯府不再了,体面也就可以抛开了。
本来嘛,都已经能平平稳稳过完了,没成想,大郎出事,哎!”
桂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抹了一把脸,又握住了温宴的手:“还好把宴姐儿、章哥儿给接回来了,不然老婆子这心里啊……”
曹氏怕老夫人越来越来劲儿,赶忙道:“您真的不容易,祖上的那些事儿,您不说,三叔他们都不知道,您说了,也不生误会。”
“没脸说啊,你管家,老婆子才不瞒你们夫妻,”桂老夫人道,“大郎和三郎都不知道,跟他们说,家里没钱了,祖上斗鸡斗蛐蛐斗没了,还整个艘花船,船上死了位殿下,险些就被牵扯到皇位之争里去,只损了钱没丢性命还是我们运气好,这话老婆子不想说,丢死人了!”
温子览听完了来龙去脉,也忙安慰桂老夫人。
老夫人纵然对安氏不好,亦阻碍安氏去明州,但银子上的事情,怪不到她头上,也不是她默许二房私吞。
一件事归一件事,温子览也说不出怪老夫人不出银子了。
曹氏附和了两句,心里却想着,老夫人真会叫屈,她管家水平远不如自己,若不然,以老夫人的性子,会在十二年前就把中馈交出来?肯定得攥到身子吃不消了才给。
不过是越管家里钱越少,觉得儿媳妇还有些能耐,赶紧换上来生财嘛。
想归想,曹氏不会戳穿桂老夫人的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