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今晚我让程熙和许樱陪——”
“不用,”许肆月轻声说,“我自己可以。”
三天后,顾雪沉被转移回明城,要死不活的沈明野也躺在救护车里被押解到明城的指定医院暂住,每天有警察严防死守。
回到明城后,律师将第二次去见顾雪沉,提前要许肆月准备几件贴身衣物带过去,许肆月在瑾园一夜没睡,把挑出来的衣物一件一件熨烫平整,用针线绣到天亮。
律师拿到衣物,又问许肆月:“太太,有没有话带给顾总?”
许肆月摇头回答:“没有。”
律师不禁意外,反复确定以后,才略感难受地转身走了,他回想上次见顾总时的样子,如果太太无话对他说,不知道他会是什么反应。
再看到顾雪沉时,律师历经风波的心还是扭了一下,他消瘦了一圈,肤色苍白,唇很淡,神色平静到死寂,望向他的那刻,眼中才跳出一丝光。
律师不敢提许肆月,先谈正事,把进展全部沟通完,顾雪沉仍在看他,他有点无措地低咳了一声:“顾总,那我出去了,包里是给您的衣物。”
顾雪沉唇动了一下,眼睫落下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肆月没有话给他。
他坐了很久,直到目光停在那个敞口的包上,捕捉到一片熟悉的颜色,他忽然站起身过去,把包扯到怀里。
不是别人买来的衣物,是瑾园家里的……
顾雪沉嘴角抿起,把里面的衣服取出来,但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东西了,他想寻找衣服上残留的那点气息,手在上面细细地摸索,蓦的顿住。
袖口里侧有一小块异样的凹凸,像是针线缝上去的。
顾雪沉愣了片刻,急迫地翻开来,那里用蓝色的细线绣着一个很小的字:“你。”
心跳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加快,他把每件衣服摊开,像即将干渴至死的濒死者般寻求着唯一的水源,翻找每一个可能绣字的位置。
不久后,他得到了一行字,颠来倒去拼了半天,居然是一句语气极度鲜活的话——
“你不是让我冷静吗?我就在冷静中,别指望我有什么话带给你。”
顾雪沉捧着一堆弄乱的衣服,低头埋进去,平直清瘦的肩膀微微颤动。
此后每一次律师跟顾雪沉的会面,许肆月都不给他带话,一个标点也没有,她表现出远超身边人意料的镇静,不给任何人添乱,不需要陪同和开导,给保姆也放了假,她把自己为案情能做的一切事都做到极致,实在用不上她的时候,她就照常生活。
她成为了从回国重逢开始,顾雪沉一直费尽心力在重塑的那个许肆月,成熟的,理智的,能够抵挡风雨的,独自一人也可以站稳活下去的大人。
程熙始终在深深自责,见到许肆月的状态,难过说:“肆月,你怎么突然长大了。”
许肆月含笑问:“你看我现在够冷静吗?”
“就是太冷静了,让人瞧着担心。”
许樱经过这场变故,也有了胆子往许肆月身边凑,唠唠叨叨讲她漫长的“暗恋史”:“姐我第一次见你时候才六岁,我妈领我偷着去的,她说你是霸占爸的竞争者,想让我嫉恨你,把你当敌人,但我当时就觉得——这是什么仙女下凡人间小公主!天生就该被宠着!”
她满眼星星:“我就总去偷看你,上学时候别人都有喜欢的女明星,我觉得谁也不如姐姐漂亮,漂亮到——我只要一想到你是我亲姐姐,就光荣得不行,想见你,想亲近你,但我是个小三生的狗杂种,永远没资格……”
许肆月脾气很好:“注意用词,以及——不用费心思哄我。”
许樱怔了一下,随即泪目:“姐,你想哭就哭,别忍着,姐夫他——”
许肆月笑着抚摸拇指上的戒指,打断她:“我像想哭的样子吗?我冷静着呢,从来没这么冷静过。”
二十几天了,不能见面,不能对话,风波和舆论渐渐平稳后,顾雪沉活在了别人的描述里,她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奔波发呆,在其他人眼中成熟可靠,不再需要特殊的关注和照顾。
一个月整的那天,许肆月白天去深蓝科技做她力所能及的事,找律师不厌其烦沟通,找一切可能的渠道搜集沈家的罪证,抽空画设计稿,画漫画,忙得不可开交,晚上回到瑾园,她面色如常走进厨房,耐心给自己做饭,本能地摆上第二副碗筷时,她突然崩塌。
许肆月看着空荡荡的家里,失声哭出来,朝着虚空问:“顾雪沉,不是说二十一天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习惯吗?为什么一个月了,我还是一点长进也没有!”
“我什么都能自己做了。”
“我认真想过自己的感情,把你的阴暗回忆了几百遍!我没有沉浸在情绪里,抑郁症没复发,我不需要人安慰,连家里的机器人都停了,我会的事越来越多,也见过了很多新的人,新的环境。”
“够冷静了吗?但是为什么,我这么善变的人,这一个月里的时时刻刻,每一分每一秒,脑子里全都是你。”
许肆月独自在家哭哭笑笑,手机震动,显示江离的号码,她身上一僵,想到某种可能,急忙扑过去抓起来。
“雪沉该复查了,我以医院的名义沟通过警方,”江离说,“下周一,华仁医院vip楼,你要来看他一眼吗?”
警方定下的时间是周一下午四点,要求走单独通道,不公开,不能见必要医生之外的任何人,许肆月中午就赶到医院,带了两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她亲手做的菜,都是雪沉喜欢吃的。
江离无奈:“他没时间,也吃不下的,再说他平常饿不着。”
许肆月抿唇:“我知道……”
江离看着她:“你可说到做到,绝对不能穿帮,也不能太近距离接触,看看就行了。”
许肆月捧着江离给她的全套医生工作服,用力点头。
顾雪沉到华仁医院的时候,江离负责接待,对跟随的几个警察说:“做检查的过程属于病人隐私,拉道帘子可以吗?”
警察数了医生人数,与之前报备的相符合,通情达理地答应,等在帘子之外。
江离没有多说话,用力按了下顾雪沉的肩膀,摸到一把骨头,不禁拧眉,视线扫过检查仪器后面的一道白大褂身影。
那个身影全副武装,甚至戴着护目镜,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镜片后却直勾勾地在流泪。
她藏得紧,躲在顾雪沉的视野死角里,怀里抱着的病历本被按得要断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