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在大喊她,她听不到,胡乱趿拉上鞋子,在雨帘里重新辨别方向,一步不停地朝梅陇分店跑。
到处都是乱的,人影惊慌地互相碰撞,越往前,倒塌的老房子越多,场面越是触目惊心。
塌的毁的,残破不全的,被雨浇成灰暗濒死的怪物,到处是哭喊和惊呼,那么多亮起的手机屏,却联系不上最亲近的人。
许肆月五感像是封闭了,也没哭,一门心思朝目的地赶,中间又经历两次晃动,她摔了就爬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一道比她更加失控的影子,一身狼藉,灼烧着剩余的生命那样,不顾一切冲向跟她相反的方向。
玫珑分店塌了。
许肆月呆怔站在几米外,一眨不眨盯着,血液凝固成冰。
她抹掉眼前的雨水,朝左右去看,觉得肯定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怎么可能真的塌了,有顾雪沉在的地方,怎么可能?!
许肆月压住嗓子里要爆发出来的哽咽,颤抖拽住旁边一个女人,小心翼翼问:“这是,这是玫珑……分店吗?”
女人嚎啕大哭:“我才接这个店两个月!出去接个孩子的功夫,什么都没了!客人都到了休息时间,没几个跑出来的!”
许肆月磕磕绊绊说:“我老公,他今晚好像,好像入住了这里,他,他很高,特别帅,爱穿白衬衫,眼尾有颗泪痣,今天下雨了,他可能还会,会撑一把黑色的伞,你见过吗?”
她想摸手机找照片给人看,才想起来已经摔碎,不知道扔在了哪。
“我见着他了,”不远处有个惊魂未定的女孩,抱着肩膀瑟瑟说,“跟你描述的一样,太帅没法不注意,正好下楼碰见……”
她看着许肆月,忽然崩溃地大哭:“我一直在大堂里坐着等人,到地震之前,没有看到他出来。”
“没出来,”另一个人也哭着说,“除了在大堂里的几个人,谁也没出来!”
不远处有数道车灯在雨幕里亮起,很多声音喊着“第一紧急批救援队赶过来了”,陆续有穿制服的人跳下车,疏散幸存者,许肆月的手臂也被抓住,往更空旷的地方带。
她眼睛始终凝在那片无声无息的高大废墟上,呛咳了一下,轻轻叫声“顾雪沉”。
“这里还很危险,退到安全地带。”
许肆月猛然抬臂,挣脱别人的手,扑向那片死气沉沉的庞然灰影。
“危险!别靠近!”
“顾雪沉!”她置若罔闻,嘶声大喊他的名字,嗓音在雨声里扯碎,“你在哪!我知道你没事,你还好好活着!你回应我一下,出一点点声音我就能听得见!你叫我啊!叫我一声!”
“我是肆月,你出声!”她贴到湿冷的断墙上,细软手指去掰那些碎落的砖块,歇斯底里地哭出声音,“你别吓我!我错了,我再也不故意惹你着急了,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打电话,你想听的话我都说!”
程熙是追着许肆月来的,目睹她的样子,眼泪也忍不住流下来。
她清晰记得从前天之骄女的许肆月,盛气凌人,娇得一丝尘土也不能沾染,哪怕为了赌约去追顾雪沉,也从来没有为他放低过姿态。
但是现在,那些曾被许肆月看得无比重要的骄傲,矜持,体面,在顾雪沉的安危面前,全都变成了尘粉。
“肆月!”程熙过去拉她,“别这样,还可能会发生余震,这里有危险!救援队已经来了,等他们去挖!”
许肆月一把推开她,脸颊上全是泪,猩红眼底迸出绝望极端的幽光:“压在下面的是顾雪沉,是顾雪沉!我现在连他生死都不知道,我怕什么危险!他要是不在了……”
他要是不在了。
许肆月嘴角颤着,勾出一抹凄厉的笑。
她没有想过,如果顾雪沉不在了会怎么样。
从她原有的世界毁灭那天起,顾雪沉就稳稳站在她的身边,挡在她前面,很安静,冷得像冰,可也温柔得让她沦陷。
她拽着顾雪沉的衣角,踩着他的脚步,从过去那个漆黑的牢笼里走了出来,她气他怨他,为他笑为他哭,为他甜蜜为他灼烧。
总是空着的心,被他严丝合缝填满,涨得又疼又热,想把自己一切给他,凡是他要的,她都巴不得捧到他面前。
喜欢吗?早就不是了。
她不知道顾雪沉定义的爱到底是什么样子,但现在,她孤身趴在冰冷刺骨的废墟上,全世界空无一人,她无比确定,她想用双手把这些全部扒开,手指烂了没关系,骨头断了也没关系,他在下面,她就要找他。
顾雪沉在的时候,许肆月不听话,娇滴滴,要人疼。
顾雪沉不在的时候,许肆月一无所有,不管天堂地狱,只想去到他怀里。
除了爱,这还能是什么。
“我爱你啊,”许肆月眨着被雨水刺痛的眼睛,双手不停抓着锋利的碎块,“顾雪沉,你赢了,没有心的许肆月,你成了她的心。”
程熙心急如焚,往常娇娇的许肆月这会儿执拗得几乎病态,她丝毫拽不动,救援队人手有限,又在下雨,操作难度很大,也无暇顾得上她,选取了相对安全的位置开始挖掘。
眼看着许肆月双手都要流血,程熙手忙脚乱翻出手机,调出离线的深蓝科技相关资料,把里面顾雪沉的证件照放大,举着向周围的人求助:“还有没有人见过他!一点线索也行!”
有个角落里的男人凑上来,揉了揉眼睛:“哎,好像是他,地震时候我在客栈后院,他当时应该站在二楼房间窗口,我隐约看见,他好像是直接从窗口跳出来,楼上掉落的板子正好砸到他背上,他流了不少血,停都没停,就不怕死似的直接往外面跑了——”
许肆月猝然回头,一双眼睛震得男人一顿,他忙自动补充:“真,真的!往那边!”
手指着的,是玫珑客栈总店的方向。
程熙脑袋一热,哭着拉住许肆月:“是他!绝对是他!除了他,谁会在生死攸关的时候往那去!你来的路上说不定都遇见他了,他现在肯定就在总店找你!”
许肆月仓皇站起来,慢慢往回走,走出几步,不受控制地飞奔起来。
来的时候漫长,回去的时候更加度秒如年。
路上满地的障碍,许肆月跌跌撞撞地跑,裂缝已经被救援队搭上了临时桥,她冲过去,即将看到总店的一刻,一波余震突发,她身子不受控制向前抢了一下,有所感应似的抬起头。
原本聚集的人都被疏散走了,脏乱的街上空荡死寂,这里分拨的救援人手更少,只有零星两三个人在忙碌,所以那道身影格外显眼,刺得许肆月瞬间泪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