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5(1 / 2)

皇叔 大风颳过 2050 字 2023-11-12

我偶尔故意带些稀奇的玩器去逗他,他起初也会忍不住往那东西上看,我便和以往一样奉上那样东西道,此物皇上可喜欢。

他会谦和地道:「多谢皇叔。」任我把东西放到案上,垂下的眼帘藏住戒备。

看着太后把好好一个孩子教成这样,我有些于心不忍,但也明白,当了皇帝,必然如此。

于是我就不怎么私下去看他,那些玩器也只任啟檀啟緋去挑。

但有一日,太后让我到内宫去说件事儿,我顺便去瞧了瞧啟赭。难得他在寝宫,寝宫中却只有两三个服侍的人。

随侍宦官道,皇上这两日正在自省,太后命只需几个宫人服侍。

我方才想起,因为啟赭平时有些挑嘴,便有諫官拿住这个上了道摺子,諫言皇上日常用度太过奢靡。是听说啟赭下詔自省,太后也降懿旨监督皇上自省来着。

我进了寝殿中,只见里面空荡荡的,玩器摆设全无,墙上掛的山河锦绣图换成了几幅清汤寡水的水墨字画,题着几首苦寒小诗。绣龙的帷幕变成了不知从哪里扒来的蓝不蓝紫不紫的布帘儿。好端端一个皇帝寝宫,整成了话本里的苦寒窑。

此时是夏天,龙床四柱挑着一掛旧帐,铺着一张草席,一个穿粗麻衫儿的苦孩子小脸蜡黄地懨懨坐在床沿,却是当今天子,我的皇侄。

宦官道,皇上这几天勤学政务,苦读书卷,鸡鸣起三更睡,每天只吃一顿饭,吃糠咽菜。说的时候拿袖子偷偷抹抹眼角,也不知道是感动得,还是替皇上苦得。

懨懨的啟赭看到我,勉强振奋地道:「皇叔来看朕了,请坐。」

我坐上铺着草席的椅子,看着他黄巴巴的脸,肝肺尖上一阵火起。太后那个蠢女人,还有那帮所谓忠臣党们,所谓矫枉过正,即是如此。就算要立好名声,至于这么折腾孩子做门面工夫么,连皇上都吃不饱住窑洞了,我朝谈何繁盛?

若按着我的脾气,立刻便想让人换了这套妆门面的摆设,命御厨做一顿好菜上来。可这里是皇帝寝宫,再看不惯我也是个臣。恰在此时,老天作美,乌云拢聚,天色陡暗,闷闷地打起雷。

啟赭道:「天要下雨了,皇叔再坐坐吧。」

这其实是句赶人的话,我却道:「那臣就多谢皇上恩典了。」再看向沙漏,「时辰已不早,皇上该用晚膳了。」

啟赭道:「朕……这几日正在自省,日食一膳。中午已用过了。」

我有意用手在肚子上按了按:「皇上此举臣钦佩,臣也应该效仿才对。」

啟赭果然道:「皇叔是否饿了,朕命人给你备膳吧。」

我连忙道:「皇上不吃,臣万万不敢。」

那宦官适时地在一旁劝道:「万岁,今日怀王殿下在此,不妨破例。」

啟赭大约是饿得狠了,左右再劝了两三下,便点头道:「也罢,让御膳房备晚膳吧。」

我道:「臣好酒,不知可否请皇上赐酒?」

啟赭道:「准。」

有酒,就要有荤了。

御膳房估计因最近不得发挥,憋得手痒,这顿晚膳卯足了劲儿整治,虽只有十来道菜,两道汤,六样麵点,所用不过鸡鸭鱼肉,却菜色奇巧,味道鲜美。我只管吃喝,假装没留意啟赭不动声色地狼吞虎嚥。

等用完膳,天已黑透了,寝殿中点着几盏小灯,幽幽昏暗。

待我起身告退时,天上猝不及防闪过一道雪亮的闪电,炸开一个惊天动地的响雷。我走向殿门,听见身后啟赭道:「皇叔。」

我回过身,只见他孤伶伶站在偌大寝殿中,灯火映出的阴影摇曳重叠,像重重鬼影。

「皇叔……雷雨正急,不妨……再留片刻。」

我便又折回殿内,拣那些传奇段子讲给他听。讲了一个又一个,已要到三更,啟赭直不肯去睡。外面仍是雨声急促,闪雷不断。

我道:「旧时逢雷雨夜,常有忠臣良将仗剑为皇上守夜,今日臣向皇上讨一个恩典,臣的腿坏了,不能上战场为皇上尽忠,请皇上赐一个能做忠臣良将的机会,让臣为皇上守夜。」

啟赭的眼睛在灯光下亮亮地看我,道:「朕,准了。」

宫人在内殿通往外殿的门口替我铺了一张席,啟赭终于去就寝了。

宫人放下帘幕,我在席上躺下。听见帘内啟赭稚气的声音道:「皇叔。」

我说:「臣在。」

「父皇驾崩之时,也是这样的雷雨天,母后告诉朕,父皇会回来看我们。朕却从未再见过父皇。父皇真的会回来看朕么?」

在如斯时刻,我觉得,如果先帝真的显灵了,那绝对挺慎得慌。

可这么大逆不道的话只能在心里想想。

我道:「太后绝不会骗皇上。臣的父亲过世时,母亲也曾这样对臣说过。」

帘内许久才嗯了一声。

良久之后,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留宿寝殿一事,之后遭到了不少大臣弹劾,也成了我企图谋朝篡位的罪证之一。反正我的名声也就那样了,倒任由他们说了。

多年以后,啟赭回想起这件事,会不会也觉得我企图篡位,这就不好说了。人大了,什么都会跟着变。就像当日的啟赭长成了今天的皇上一样。这都是不一定的事。

待到入夜,岸上来了几乘车。我和柳桐倚在船舱内恭送圣驾。啟赭笑吟吟地向我道:「叔,你也早些回,别让家里惦记。」

我道:「一路上小心。」

外人看来,定是一副叔侄和睦的形容。

啟赭又道:「这几日多叨扰梅老闆了。」

柳桐倚躬身,「不敢不敢。」

邓覃等人簇拥着啟赭上了车,几乘车在夜色中远去。王有在我身后道:「天色已晚,表叔老爷晚上想吃什么,老奴去安排。」

柳桐倚道:「王管事也是客,膳食用度还是由我来作东。」命人去给王有另安排厢房,王有道:「不敢劳烦赵老闆,老奴还是就近服侍表叔老爷罢了,否则回去,家主人要怪罪。」

柳桐倚微笑道:「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