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密谋多年的这件事,啟赭、太后应都知情,或者即使不知情,也一直在策划拔除隐患。
这些事,我一直不愿深想。
深想徒然让自己心里不好过。
柳桐倚未娶,就是他也做着这种预备,因此从没有人多提,零星只有两三个提亲,啟赭和最爱管人婚姻间事的太后更是佯装不干预。只等大事落定后,再谈家事。
所谓大事,便是拔除朝中威胁皇位隐患。
柳桐倚居于相位,毋庸置疑,这件大事,是他全权谋划,佈置。
他谋划的,佈置的,重中之重,十有八九,是怎么要了我的命。
云毓走到我身侧,负手,目光意味深长,「还好王爷只是有意探柳桐倚那里的虚实,倘若王爷真看上了此人,以此人的脾性,只怕最后王爷徒然伤心。」
柳桐倚,柳桐倚,假如我真的是造反,败了,没得说是我这条命断在他手里。
倘若我胜了,依他的脾气……
我的心肝脾肺都紧紧缩着颤了颤,不再往下想了。
云毓淡淡拋出那句我一直不愿和自己过不去,不往上想的话,「不成功,便成仁。」
我只是默默地叹息。
万幸。
万幸本王只是个卧底。
第二天,我总算得了个空间日子,一皇宫那边没有传召,二无客来访。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毛病,要是赶上忙的时候,总觉得怎么也睡不够,到了要起时,恨不得趁着下面人送洗脸水的工夫也想歪回床上再躺一躺。但真的像今天这样左右无事,没人来打扰本王好梦,我在床上横睡竖睡,还没睡到中午,便睡不下去自己起了。
饭后,我独自在中庭转转消食,略感寂寞,便换了件便服,去能寻到些快活的地方走走。
京城里像我这种喜好能进的楼儿阁儿小巷儿不少,但我可去的地方却不多,因我的口味与旁人不大一样,他们一般都爱那年纪小声音嫩面容娇的,我好的岁数稍微大些,但寻常像我好的这种年纪尚是清身的不多。
其实本王对清不清身倒不怎么介意,只是,不是清身的,若非名声大的顶尖人,一般不敢陪本王,可能因谣传中,我极其难侍候,对此我很无奈,我觉得我不是个计较人。兴许我对模样的确有些挑,整个京城,尖上尖的人能有几个,于是我连逛个楼子,都比旁人寂寞些。
我到了暮暮馆,和楚寻下了一阵棋,吃了几杯茶。
楚寻算是我这一二年常找的人,他模样清秀,擅应对,脾气和顺,总能在恰当的时候说恰当的话,不该说的时候一句也不多说。即使在朝廷里,能做到这些的也已经算个人物了。
平时的时候,我虽然觉得楚寻好,但大概是因为今天有点寂寞,觉得他格外难能可贵。
本王在床上揽着楚寻时,愈发觉得他合心,我拨了拔他额上方才被汗濡的有些湿的发,半真半调笑地道:「要么你跟本王回府罢。」
楚寻笑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懒,「王爷不是从不带人回王府么。」
我道:「那是以往,又不是什么规矩。」
我半坐起来看他:「同我回去吧。」
楚寻撑起身,抬手扯过内袍披在肩上,「嗯。」
我便真的带着楚寻回王府了。本王纵横秦楼这么多年,这是头一次带人出楼往府中领,想到这一点,我忽然觉得我有些辛酸。
这时候还是下午,离傍晚尚有些时候,本王来暮暮馆,不想太张扬,所以坐了顶小轿,待到回去时带了楚寻,就觉得稍微拥挤,挤挤也好,有情趣些。
楚寻挨着我坐,他沐浴完即刻就跟着我走了,轿身微颤时,身上刚沐浴过的香气便若隐若现地渗出来。
身边有这样一个人,能抬手便摸的到,想抱便抱得到,说话有人应声,心里觉着比较实,不像昨天晚上到上午时那么虚了。
我拉过楚寻的手,刚要再做些别的,轿子颤了一颤,停了。
我等了片刻,道:「怎了?」
轿外随侍的人回话道:「稟王爷,前面的路堵上了,不知因为什么事,已经派人去打探了。」
少顷,打探的人回来了,「是柳丞相的官轿挡在了前头,好像有人喊冤告状,拦住了柳相爷的轿子,整条道都被堵严实了。」
我立刻掀开轿帘,「居然有这等事?本王过去看看。」
这条盛隆街在京城里算比较宽的街道,朝中的许多官员们平时上朝下朝皆必经此路,皇上偶尔陪着太后出宫去寺庙里上个香拜个佛也常走这里,正因为它宽敞。皇上太后的仪仗加在一齐在道上铺开都绰绰有馀,并不拥挤。
本王下轿后却望见前方黑压压一片人头,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皆是平头百姓。一条宽敞的大街硬是被堵了个严严实实,水泼不进。
人群议论声嘈嘈杂杂,里头加着丞相府侍卫让间杂人等不要拥挤离丞相轿子远些的呼喝,更有撕心扯肺的凄厉哭喊高于眾声之上,应该是那喊冤声。
我向人群里去,几个王府侍从在前面喊道:「怀王殿下在此,间杂人等速让开道路!」
围观的人群嘈杂声便低了许多,让出一条道来。
我再向前去,只见柳桐倚站在官轿前,他正前方不远处的空地上跪着两三个蓬头垢面衣衫襤褸的男女,正在哭天抢地,痛述冤情。
「……相爷,我全家五条性命,冤深似海~~小民老父至今仍在牢中,命悬一线,请相爷一定要为小民做主申冤~~全州知县草菅人命,天理不容!……」
为首的男子向前爬了几步,将一卷东西高举到头顶,「相爷,这是小民的诉状,请相爷收下,为我全家申冤!」
他额头都磕出了血,顺着满是污垢的脸流下,手举的那卷白布红跡斑斑,应该是卷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