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你一天换一个新鲜的干嘛?又没人看得见你,这不白搭吗?”
被老酒纠缠了一晚上都没睡好的吴延卿,一大早便顶着俩黑眼圈出门,到永新街的旺记裁缝铺站着等开门,把那件挂在店门前玻璃窗里头,前日老酒看中缠着非要让自己给他买,然后烧给他穿,算起来已经是第三件的毛皮大衣买下,带到藏在后院水池假山石后铜盆里,一把火烧掉,嘴里念叨老酒的名字———谭桔。
好让这家伙如愿以偿,别再在他这里磨泡了,四叔二叔失踪,大伯天天唠叨,又出不去城找人,去找的张球又迟迟没有来信,何隽也没回来过,外头又是通缉令满天飞,过个桥,都得给日本军头子看看相才能过去,他本来就格外心烦气躁了,要不是这家伙本来就是只死去多时的鬼魂,没有肉身,自己根本是想打也打不着他,早就一记闷棍下去,痛揍一顿再说了。
不过事实证明,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东西,它能轻而易举让任何人坦然接受从前任何难以忍受,甚至是极度厌恶,排斥的任何事,人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就像现在,长春城与世隔绝封城封了多久,被迫天天待在老宅里吴延卿就对着也是执着,竟然从天津跟到这里的老酒和一直居住在这座宅子里,不知为何,迟迟不得升天或下地,四处飘飘荡荡,只比外头孤魂野鬼好上那么一点点,至少有瓦遮顶,祖先英灵对了多久,从一开始的害怕,不安,到后来的麻木,再到现在,要是哪天眼前没几个东西飘荡,他居然还有些不自在了。
“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小子,你们人有公的,有母的,难道就不许我们鬼也有公的,母的啊?”谭桔摆摆手,垂眸,仔细打量自己这身行头,满意得直点头,“不错不错,这下不怕找不到只女鬼相依为命下半生了,我不能总是单帮儿过啊!生的时候这样,死了之后还是这样,那不是也太凄惨了点吗?”
吴延卿不认同,摇头,“不对,我觉得在你暴力胁迫之下,被迫买了一大堆贵得要死,还一次都没穿过,直接丢火盆里烧掉的我更凄惨一点,再说了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词儿用在你身上,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了?”谭桔被这么指着鼻子数落一番,可不高兴了,猛地抬眼,双臂抬起,原地装了一圈,“看看看看,多好看啊!你就是没眼光。”
“那是衣服,不是你。”吴延卿继续反驳。
向来死都不服输的谭桔今天却反常的没再多和他争辩下去,而是甩袖子,转身,便要离开,“罢了罢了,爷儿今个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不跟你急,先走一步了,我还有约,你呀!你这硬木头,就自己在这好好想想吧!人生在世,能找着一个全心全意对自己好的姑娘,不容易啊!”
谭桔自认自己虽然在这世间逗留的日子怎么说也比吴延卿要久上许多许多,什么形形色色的人,他没见过,更何况林小悦对吴延卿那点小心思,那是明显的只要是个长了眼儿的,都不可能看不出来,可偏偏吴延卿就是这么一块木头,还是块硬得堪比花岗石的烂木头,任凭林小悦如何讨好献媚,又做饭又送汤又洗衣服的,愣是无动于衷,一切照常。
真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不过以谭桔这几日和吴延卿相处的经验看来,显然前者的可能性较大一些,有时候自己和他说话,他也总是在发呆,问了十几句,过了好长时间才回那么一句话,反应迟钝不说,理解能力也差。
人家林小悦明里暗里人家不知道暗示过他多少次了,结果一句都没能明白,人家说一见钟情,他却说世上哪来那样的事,不知根不知底就跟人一辈子,那是傻子,好了人家换个说法,日久生情,他又来一句他一般对久一个人会特别的烦,这是跟他这辈子估计八杆子都打不上关系,你说这嘴得多欠,才能说出这样的混蛋话来对一个含情脉脉一心一意喜欢着自己的女人。
没办法,事到如今,连谭桔也是完全看不下去眼了,吴延卿的过去,他一无所知,只是通过平日里跟在吴延卿身边听林小悦一一诉说,才得以了解透彻,而且听意思,这俩人还是青梅竹马,郎情妾意,他吃过不少孤家寡人的苦楚,作为一个过来人,自然是不希望眼睁睁看着别人重蹈自己的覆辙。
昨晚,晚饭吃完之后,他就听林小悦说什么好像今晚吴茂要请个重要的人来家里吃顿便饭,需要准备很多食材什么的,吴雪卿因为要躲着现如今在城里四处走动某个人,不方便出门买菜,叫吴延卿同行,帮忙过过眼,看看做什么比较好。
谭桔可不好意思再在吴延卿身边当电灯泡,妨碍他们两个独处,林小悦虽然看不见他,吴延卿可是看得真真切切,而且有好几次,他其实都怀疑吴延卿之所以一直对林小悦的心意置之不理,很可能就是因为自己老在这里转悠,不好意思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