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延卿先是抱歉点了点头,伸手,亲切地握住张球的搭在膝盖上的两只手,“球,哥儿对不住你了。”接着在张球脸上刚露出点达到目的后欣喜的表情后,峰回路转的摇头,“可还是不行啊!我也是有苦衷的,真的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啊?”张球感觉自己都快要哭出来了,激动的站起身,抬手,指着自己脸上两个黑圈,“哥儿,我真没骗你的,你看看我脸上这对熊猫眼,再这么下去,我真的不行了,你忍心让我就这么英年早逝吗?”
吴延卿也是无可奈何,“球啊!这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做人嘛!都得先紧着自己,再会想着别人,再说了你这也只是一开始不习惯,慢慢的就好了,赶紧收拾收拾吧!刚奶奶已经派人来催过很多次了,阿孝的票也买好多时了,再晚,就要赶不上点儿了。”
说罢,便难得缺德的不再给张球任何反驳机会,起身,朝房门外快步走去,下楼,到大厅去,用早饭。
林孝冉已经不是头回给张球订火车票了,从前吧临逢正月,火车上的位都特紧张,张球又是个最是无所谓的人,只要不耽误他的事儿,就是让他坐火车顶儿上过去都没啥太大的问题,可这次多了个吴延卿,刚回来,性情,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有什么忌讳,这些林孝冉都一概不知,只是看他长得干瘦干瘦的,先是觉着他肯定是吃过苦头的人,可又看到那张即便风吹日晒依旧不改往昔温润如玉的脸,觉得既然小爷已经回到家中了,便不要再让他吃苦了,遂一狠心的,花多了好几个洋子,买了两间紧挨着的单人卧铺,要换做平常,绝不至于如此昂贵,只是快正月了,回家的人多,见势抬价,也是很常见的事。
由于时间紧迫,怕错过开车的时间,吴延卿和张球都没敢耽搁,极快用完早饭,便坐上车往火车站去了,毕竟吴宅地处城郊,入城都要花些时间,更别提还要绕路去火车站了,所以等俩人到月台时,火车鸣笛,眼看就快开了,只能简短交代身后佣人照顾好老太太,处理好灵堂的事,接待好前来拜别的殡客,又催促非要跟过来,本在家里等着就行的老太太赶紧回去,就转身上车了。
吴延卿也不是没坐过火车,至少在他再次有记忆以来,因为他跟着张球和吴世泽天里迢迢赶赴天津,为见老当家吴书齐最后一面,坐的就是火车,可不知为何,他一上来这列车,尤其是在林孝冉带着他走向他住的那节车厢时,心里思绪万千翻涌,一种不言而喻的感觉,油然而生。
林孝冉和张球皆走到前头,专心致志的拿着手上的号码牌,和车厢门旁的号儿对着,都没有注意到身后,吴延卿表情不自然地变化。
“找到了,就是这儿!”林孝冉再三核对,终于找到两个自己买下的车厢,掏出配好的钥匙,插在门上的钥匙孔里头拧了拧,拉开,扭头,看向一直跟在最后头,走得特别慢悠悠地吴延卿,招手,“小爷!这儿呢!你住的房间。”
吴延卿闻声,抬眼,看向林孝冉,愣了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点头,往前走,“哦!我这就来........”刚迈出一步,身旁便从身后,有两个人走了上来,似乎是住在前头车厢的人,本来没什么,可俩人交头接耳的内容,却听得吴延卿情不自禁地顿住了脚,停了下来,只听他们说的是:“哎哎哎!你听说了吗?这辆车之前好像发生过枪战,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儿,在从上海回北平的途中,据说是日本人在车上抓人,这才改了航线的,你看到刚才那车顶儿上的弹孔没有,听说就是那次留下的,现在这世道,还真有够乱的,你说这日本人什么时候能在咱们这儿消停会儿啊?”
张球也听到了,可却没多想,只是招呼突然停下来不走的吴延卿,拉着他,走进已经开门多时的车厢里坐下,抬手,在他失神的双眼前晃悠了两下,“哥儿,你怎么了?没事吧?”顺势一屁股坐在对面的位置上,结果被椅子上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给硌得生疼,猛地又弹起来,揉着被压痛的屁股,嗷嗷叫唤,“哎哟!我的个亲娘喂!什么东西?!”
“怎么了?”吴延卿起身,走到张球座位上,目光瞥见椅子上那抹黄铜,眉头下意识紧锁,伸手,拿过,举到眼前,“这是.......”
张球凑近瞧,半响,接过吴延卿的话,“这是子弹头!”突然想起方才过客的话,然后猛地一拍桌子,扭头,看向林孝冉,“怎么回事啊?这火车的车厢到底是几个年头没人来打扫过了?阿孝,马上给我叫人来,好好清洗一遍,不然回头我让大伯把这车给炸了!”
之后张球林孝冉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车长又是什么时候特地过来道歉的,这些他已经一概听不到也看不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子弹头,心口就像之前很多次静下来时那样,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抓紧,莫名悲伤的压迫感,瞬间席卷全身,最后竟双眼一片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