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着,我马上来,你自己也尽量往门口挪,刚才有人来救火了,但火不知道为什么扑不灭,屋顶烧塌了,我们得赶紧出去,否则恐怕都得搭在这里!”说着,小良已经跑到门口,一脸焦急朝屋内探头探脑地张望,待看见那道无比熟悉的俏丽身影,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冲向一旁水缸,打开盖子,勺了一勺水淋在身上,拉着袖子捂住口鼻,跑进屋内,三步并两步,左窜右窜的窜到阿宛身旁,不发一言的伸手直接将见他还想说点什么的阿宛拦腰抱起,卯足劲儿的就朝屋外冲去。
期间只要不是特别大的物件砸下来,就由着它砸中自己,硬着头皮去硬碰硬,明明挡在脚边上头火烧得旺,还是当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的跨了过去,裤腿着火都不理会,也不管怀中的女孩如何害怕着急哭喊都绝不停下脚步,眼底只有那扇被火烤得变形的门和门外漆黑的夜空,不要命的朝那里冲去。
那模样就好像有比这火更可怕的东西在等着他。
小良的异常让阿宛暗觉刚才的声音似乎不只是屋顶被烧塌那么简单。
但不管她怎么问,小良的嘴就跟上了锁头一样,一句话都不肯多说,直至一口气抱着她和芷若跑出院门,倒在火场外,才龇着嘴,朝她关心道:“阿宛,哪伤着没?”
阿宛这时才注意到他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直顺着额角滑落,胸前衣襟湿了一大片。
刚想回一句,“没事。”眼前便是晃过十几道人影,接着耳边响起七嘴八舌的慰问声和一道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回头,右侧嘴角永远挂着一圈梨涡此时难得的眉头紧锁,粉唇紧紧的抿成一条直线,神色凝重,果然是珍格儿。
“阿宛,你没事吧?我记得早上你还跟我说你今儿不用伺候,可以休息,刚才我又听那些丫头嬷嬷说你也在里面,一直没出来,要不是她们说奶奶进去找你了,我还不信。”东哥拉着阿宛的手,故作关心的表情,黑白分明的水润眼眸内写满无辜,唯“奶奶”二字咬的过重,无视周围围观人的阻拦,有些暴露了她内里最真实的样子和最终目的,但这种危机时刻,大部分的人显然都不会太注意这些小细节,就连今儿个一整天从头到尾都在想方设法弄死她的聂格里氏端静,在亲眼目睹自己住的院子被烧得连渣都不剩后,除了拉着身旁从打了她一巴掌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过的老太太着急朝站在一旁的人喊:“你们几个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去救火!怎么这么没用啊?老爷你看这些人成心不把我放在眼里,院子都烧成这样了,也没人去管管。”根本看都没往她这里看一眼。
长叙对刚才额娘审问婌嬙,打珍格儿还是多少有些不快,所以对于造成这一系列麻烦事的罪魁祸首二福晋,心存芥蒂,加之本身从以前开始,他就很受不了她的这些小性子,现在听她这只顾自己的自私语气,心中对她的厌恶更多了几分,所以存心驳她面子,故意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这还不是你自找的,平日里对待下面的人苛刻要求,出了事才没人愿意为你去冒险。”
“这.............”
果然这话一出口,聂格里氏端静脸上立刻青一阵白一阵,瞬间噤声,低着头不敢轻易再发一言。
“你说什么?!”阿宛坐不住了,将芷若放在一旁,就直接起身,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东哥,“奶奶她进去找我了!什么时候?”
“也就是刚刚的事,是婶儿不好,没拦住,没想到她才进去,你就出来了,要是婶儿不多嘴告诉你奶奶就好了,这就不会........你可千万别再进去了,这么久了,这火又这样大,估计是没用了。”刚才没拦住岳奶奶妇人见阿宛这样激动,怕她再像她奶一样做傻事,连忙上前死死拉住她的一只手劝道。
“你放屁!少在这里胡说八道,都是你,我奶平常待你不薄啊!怎么什么坏事你都让她摊上,上次花瓶的事,这次也是,你个老不死的,你就是我奶的克星,进火场的怎么不是你?死的怎么不是你啊?”
奶奶就是阿宛的命,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如果奶奶没了,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你这孩子怎么...............”老妇大概也是没想到自己好心安慰,换来是阿宛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一时找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咬着被冻紫的嘴,说了前半句便没了下文。
不过阿宛显然没给她任何为自己行为开脱的机会,直接转身去而复返的朝火场内跑去,无视身后,小良从未有过,急切地呼喊。
“奶奶?奶奶?奶奶你在哪?”阿宛几乎围着整个院子跑了一圈,连倒塌的位置都去翻找了一遍,但还是没见到老人家的身影,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到处乱转,眼眶内蓄满泪水,嗓子都喊哑了,才听到一道小到不仔细去听根本不会注意到的苍老奄奄一息的声音,从整个院子里烧得最旺,也是最开始烧起来,二福晋平日里休息卧房内传出。
“.......宛........阿.......宛........”
是奶奶的声音!
阿宛又惊又喜的抬脚就准备朝屋内冲去,跑到一半想起什么停住,转身学着刚才小良的样子,去一旁平日里专门存放雨水,以防现在突然失火的水缸里勺水淋在身上,可惜近日天气干旱,连续好几天,滴雨未下,缸中根本就没多少水,加上刚才又被小良勺走了两大勺,所以当阿宛的勺子下去时,连木勺都装不满,仅够把头淋湿,不过已经让她身上舒服了不少,做完后,不敢再耽搁的朝传出声儿来的屋内跑去,奶奶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无力,再晚一步,恐怕都凶多吉少了。
“阿宛回来!别过去!你会没命的!”就在阿宛前脚刚跨入门槛,后脚小良就追来,拉住她,死活把她又从屋门拖回院中,紧随其后的是雪儿,最后连珍格儿都跟了进来。
“你干什么?!”阿宛胳膊用力,甩开小良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放开我,在里面的是我奶奶不是你奶奶!”
言外之意就是事情没落在你身上你当然不会紧张,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当然知道里面的是你奶奶,可没有把握的事,我不能让你白白去送死啊!”小良死活不肯放,刚被甩开,又抓上去,“你根本不知道那东西有多可怕。”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去把我奶奶救出来,我听到她叫我了,我不能为了自己苟活抛下她一个人,她是为了救我才进去的。”阿宛见怎么甩都甩不掉,小良的手如同一柄铁钳死死将她的手臂夹住,无奈只好低头张嘴发狠的一口咬下去,趁他吃痛松手的时候,立马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她虽听出小良刚才的语气没有再跟她开玩笑,也隐隐察觉到刚才那一声惨叫绝不完全只是被倒塌屋顶砸中发出的,但她没兴趣知道,因为不管前面有什么都不可能成为她把从小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到现在这么大的奶奶丢在火堆里任其自身自灭的理由或者借口。
“真是愚蠢……本来还想既然你们都出来,就放你们一马,可惜了。”东哥唇角掀起一抹讥讽,在阿宛身影彻底没入火海后,双手变换,结出手诀,驱动被她赋予了意识的火龙朝那站在烈火中央纤弱无助咬去。
她不喜欢阿宛,甚至有些讨厌,尤其是那双眼睛,是她从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见过的干净,纯粹,没有一点杂质,被这样一双眼睛看着,总有种被看透的感觉,很不舒服。
可她却是忘了,曾几何时她自己也有同样的一双眼,那时的她纯真又美好,心里盛满了希望。
“阿宛!小心!”
“小良,别去!”
“嗤!”
三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等阿宛察觉不对,回头转身时,眼前看到的就是,一具悬在半空中,五官扭曲到极致,手和脚痛苦的弯曲到一起,原本健康的小麦色皮肤一块接着一块被烧剥落,露出里头,肉红色蜿蜒一下下有节奏跳动的经脉,大张的嘴里发出与尖利的指甲划过玻璃窗异曲同工,像捏着嗓子喊出的声音,浑身被包裹在火里,一根火舌自后背穿插出胸口的已经看不太出本来面目的尸体。
温热的血红液体“啪嗒——啪嗒”滴落在她的脸上,顺着额头,经过鼻侧,最后没入嘴角抿紧的唇缝,那一刻周围空气好像凝固了,安静得耳边只听得见炙烤的“咝咝”声和雪儿如同疯子一般,撕心裂肺的哭喊尖叫声。
“小良!为什么?你明明答应我了,你明明答应只要我肯帮你,你就成全我和小良,是你干的吧?火是你放的,这些诡异的机关肯定也是你设下的,难怪你让我出去等着,小姐,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知道我喜欢小良很久了,眼看着幸福离我只剩下一步之遥,你为什么要将它破坏掉?我们是从小一起长........不对!”雪儿眼睁睁的看着那道曾经让她魂牵梦绕,在梦里见到都能笑醒的俊逸身影,那个拥有着清爽笑容的少年彻底被烈火吞噬的一干二净,他的生命永远的停留在十六岁的豆蔻年华,她又恨又不甘心,转身连爬带滚的冲到东哥跟前,伸手用力抓住她的肩膀,边摇晃边厉声质问,突然说到某一个点,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难以置信地摇着头,紧咬着下唇,看向东哥的眼神由疑惑变成怀疑,“你.....不是我家小姐!小姐即便是再恨也做不到这种程度,你到底是谁?小良,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样害.........”
最后的“我们”二字尚未出口,东哥已经没有耐心再听这个早已失去利用价值的人在这里废话一大堆,毕竟几个伺候丫头小哥跑进来送死,长叙不会太过紧张,更不可能派人进来找,顶多只是感叹一句“可怜人”,但她这个亲女儿可就不一样了,眼看事情就要成了,她可不允许出任何差池,遂表情冷冷的一挥手,直接打得雪儿整个人瞬间倒飞出去,最后准确无误的砸在一段木桩突出尖利位置上,穿胸而过,血都还没来得及喷出来就断气了。
“雪儿!”不到半个时辰,阿宛连续目睹了两个朋友的死亡,脑子显然还没转过来,跟上节奏,只努力消化着刚才雪儿临死前说的那些话,然后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站在屋外不远处的东哥,眉头紧锁,“珍格儿你........”
“咔嚓!”
“嗯?”
“啊!”
就在阿宛组织语言,准备开口询问清楚时,话刚开了个头,头顶上方想起一道清脆的木材崩裂声,紧接着一根巨大木桩朝她直直掉下,速度之快根本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阿宛惊呼一声,条件反射的伸手臂去挡,木桩狠狠砸在上面,直接将她整个人砸倒在地上,砸晕了过去。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她看到曾经挽着自己手臂,笑的一脸纯真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新时代理想的女孩不知从何时开始褪去了所有少女的稚气,美好,而取而代之的是漠然麻木,冰冷到刺骨的眼神,就好像死亡在她眼里是多么寻常的一件小事。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因为浓烟还是心痛,所以无法呼吸。
“轰隆!”
一声巨响,屋顶倾斜整个崩塌而下。
阿宛看着着火的屋顶朝自己砸下,不想死,却也已经没有力气再去阻止了,只能害怕得紧闭双眼,但预想的疼痛却迟迟没有来,好奇,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光着膀子健壮身躯,竟单手将屋顶撑住。
“原来天塌下来也是有人会帮我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