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钧转头瞧见来人,也与盛景意一样喊了声“陛下”。

当今陛下朝她们笑了笑,看向自己的儿子。

瑞庆郡王对旁人一向不怎么搭理,对自己的父母也差不多。

他见盛景意两人都齐齐向当今陛下问好,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看向当今陛下,想了许久才喊了声“父皇”。

很多东西多教几遍,瑞庆郡王还是能记住的,只是强行让他记的东西和他自己自然而然记住的东西终归不同。

当今陛下想到瑞庆郡王刚才纯粹又明亮的笑容,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攫住了,疼得厉害。

他想起当初宣义出事的时候,这孩子才两三岁,小小的一个。

当时他发现事有蹊跷,皇后便抱着这个生病的孩子苦苦相求,说宣义已经死了,难道要他们的孩子给宣义陪葬吗?

他当时看着孩子烧红的脸,选择了沉默。

这一沉默,就是许多年。

后来长子夭折,这孩子成了他们唯一的儿子,他虽与他相处不多,却也发现这孩子有些异于旁人,许多时候连他和皇后都不怎么理会。

太医们噤若寒蝉,最后只能归结于小时候病得多,伤到了脑子。

至于怎么治,没人拿得出办法来。

自古以来有谁真能把傻子治好?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这也许是报应吧。

当初皇后把这孩子折腾病,以孩子的性命祈求他三缄其口,绝对想不到他们后来会只剩这么个孩子。

而他,不过是个懦夫罢了。

他当时也不相信父皇,也担心父皇会直接传位给宣义,所以对孙家的一系列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哪怕当时皇后不用孩子来求他,他其实也不会去揭露孙家所做的一切,他当时想着,只要自己不经手,人就不是自己杀的。

结果这个孩子时刻提醒着他,是报应啊,都是报应啊。

他的孩子注定无缘皇位,连他自己坐在皇位上也没滋没味,时常在夜半时分从噩梦中惊醒。

他有时梦见冤魂来索命,有时梦见皇后连他也杀了。

这么多年来,没几夜是安宁的。

当今陛下看着两只停下来望向他的猫说道:“这就是奴奴和大帅?”

奴奴两个字勾动了瑞庆郡王,他点头,绕出前庭抱起自己的狸奴向当今陛下展示:“奴奴。”

大帅一脸威严地蹲在旁边,只差没把自己的名字刻在脸上。

当今陛下微微颔首,上前仔细端详两只狸奴的模样。

盛景意已叫人安排好待客的地方,穆钧等他们父子俩看够了狸奴才插话:“陛下,到里面坐坐吧。”

当今陛下笑了笑,没拒绝,入内撩袍坐下。

瑞庆郡王觉得没趣,没跟进去,又拿起钓猫杆去玩。

当今陛下与穆钧相对而坐,饮了口宫人递上的茶水,才对穆钧说道:“我与你曾祖父商量过了,等入夏我们就去行宫避暑,我们会带着庆儿到那边住下。到时候将要由你来监国,你若有什么难处,或者想提拔什么人,这几个月里只管和我们提,只要诸位相公那边说得通,一切都依着你的意思来。”

穆钧对此早有预感,听当今陛下亲口说出来,还是有些恍惚。

他到底还只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突然要他掌管整个天下,他没有太大把握。

这种情况下,他也不能贸然提拔什么人。

穆钧辞谢道:“我才回临京不到半年,对朝中诸事一知半解,还望陛下多留些时日,多教教我朝中事务。”

当今陛下摆摆手说道:“我近年来发病的次数日渐增多,平日里也不怎么处理政务了,能教你的我都教你了,更多的,我也没管过。诸位相公都是才德兼备之人,你有什么事多向他们请教便是了。”

穆钧沉默下来。

当今陛下又说道:“朝中的史相、张相都是周全人,你可多与他们商议政事;赵相与虞相年事渐高,管的事少,若非要紧事,尽量不要烦扰他们。”

朝中有多位副相,分管着不同的政务,穆钧也是入朝之后才逐渐理清这里头的关系。

如今的正相是史相公,是个颇有才干的人,年纪也不算特别大,儿子比韩端他们大不到哪里去,正是当官之人的巅峰时期。

随着孙家倒台,主和派跟着倒了一波,史相公这个实打实的主和派反倒在这时候入主相位,不得不叫人深思。

张相公目前是枢密使,算是分管军事方面的一把手,倒是个主战派,只是上回北伐失败后沉寂了许多年。

还是这次一批主和派倒台,张相公才再次出任枢密使之位。

文相主和、武相主战,想想未来就不会平和。

不过给这些提点的人是当今陛下,穆钧自然只能乖乖说道:“我记住了。”

当今陛下身体本就不好,今天走动多了,头就隐隐作痛。他也不再多留,起身叫上瑞庆郡王离开东宫。

盛景意跟着穆钧送他们父子俩离开,才与穆钧相对而坐,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穆钧说道:“陛下说入夏后要带着皇叔去行宫避暑。”听着那意思,竟是可能不会再回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