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谋逆案有关的罪人,当年没有人敢为他们求情,谋逆不比别的罪名,谁沾上了都讨不了好,即便她与皇兄感情深厚也没法插手此事,听说杨二娘被充入金陵教坊后也只能叹息一声。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竟还有机会再相见。

韩端见昭康长公主神色怅然,哪会不明白她的意思。

事实上当年那场逆案很大程度上是孙家的手笔,那会儿当今陛下还是太子,而且太上皇格外宠爱宣义郡王,孙皇后自然很有危机感,生怕宣义郡王威胁到丈夫和儿子的地位。

这一点,当时身在局中的人可能看不明白,可他这个局外人推导当初那桩谋逆案发生的过程,很快便发现什么人获利最大、什么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想要对付孙家,确实得趁着太上皇身体还算健朗的时候动手,到时候顺手捞一把杨家也不算什么大事。

韩端说道:“祖母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会帮他们一把。”

如果这几家人还有男丁活着,捞出来应该比一般人更好用。

只是对付孙家这种庞然大物不能轻举妄动,要么不动手,要么就一棍子把它咬死,绝不能给他们喘息的机会。

昭康长公主望着韩端,心里免不了又是一阵叹息。

孙子年纪越大,她越是看不透,她不太清楚他想做什么,更不清楚他已经做了多少。

不过孙子答应过的事鲜少有做不到的,所以听孙子把事情应下后昭康长公主就放下心来,回到府衙便直接歇下了。

韩端没有睡意,他到书房看了会书,披着外袍走到窗前。

庭中不知开着什么花,缕缕暗香随着夜风吹来,韩端抬头看着天边银钩般的月亮,脑海里想着的却是朝中的局势。

这三年,他要收拢足够多的人才,同时也要掌握足够多的罪证,回去后一举扳倒孙家;如果还没有把握,那就再到别处待三年,直到确保能踩下孙家独掌权柄为止……

他还年轻,他有时间,更有耐心。

……

另一边,盛景意也没有睡。

今晚算是她参与筹划的第一次大型活动,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听着盛娘她们的房间没了动静,她便赤着脚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沿着走廊走到放梯子的地方,沿着自己已经用得很习惯的梯子爬上屋顶。

才二月二,天上的月亮细细的,偶尔还会隐没在云里,不仔细找都找不着它到底在哪里。

这样的夜晚外面本来应该黑漆漆的,不过对于秦淮河畔来说这还不算太晚,举目望去到处都是灯火通明的花楼。

盛景意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屋脊上吹着春天的夜风。

不知过了多久,她身后忽地传来人踩在瓦片上的动静。

盛景意一惊,警惕地站头看去,只见一个眼熟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跑楼上来了,还跟着她爬上屋顶。

少年穿着缁衣,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偏他皮肤又格外白皙,夜里看着仿佛会发光似的。

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穆大郎那个常年病痛缠身的病弱“弟弟”穆钧。

他平时等闲是不出房门的,没想到今天会突然跑上楼来!

盛景意怕吵醒盛娘她们,压低声音问:“你怎么上来了?”

穆钧还是第一次上屋顶。

他没马上回答,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屋脊上,从从容容地坐到盛景意身边。

穆钧说道:“哥哥有事出去了,我从水里看到你在上面,就想上来看看。”他的声音也刻意压低了,两个人在屋顶上这么喁喁低语,莫名有种天底下只有他们能听到彼此在说什么的感觉。穆钧轻轻地道,“我没有上过屋顶。”

任谁听了这么个俊秀少年一脸怅然地说出这种话,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悯,大方地说“以后你想上来就上来”,盛景意心里却生出更多警惕来。

她刚才那些乱糟糟的思绪早没了,只剩下一个想法:这人有什么企图?他是不是见千金楼要起来了,想利用千金楼做什么?

盛景意不动声色地劝道:“你身体弱,还是不要上来的好,夜里风凉,你要是冻着了染了风寒就糟了。”

穆钧转头与盛景意对视,从那双乌眸里读出了明显的提防与戒备。

他莫名想到上次盛景意分给他的糖,甜丝丝的,他虽不怎么喜欢太甜的东西,却还是吃完了。

在很小的时候,就有人不断地给他灌输“你以后要如何如何”的想法。

他们要他读书习武,要他样样都强,要他记住血海深仇,要他背负起他应该背负的责任。

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因为他本来就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沿着这条路往前走。

穆钧注视着那小兔子般防备着自己的眼睛,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盛景意的脸颊。

这是他第一次触碰到女孩子的身体。

事实上在上次她给他送糖的时候,他就很好奇这张脸蛋捏起来是什么感觉,这次捏上了,只觉得和想象中别无二致,软乎乎的,又颇有弹性,就是太娇嫩了点,他都没怎么使劲,上头就留下了浅浅的红印。

不等盛景意瞪过来,穆钧就先声夺人地反问:“那你为什么跑上来坐这么久?”他一点都没有为自己刚才的举动解释的意思,反而还正儿八经地教育起盛景意来,“女孩子更容易受冻,你年前才病了一场,应该更注意才是。”

要不是脸上还有点疼,盛景意都要觉得刚才被捏脸是自己的错觉了。

眼前的少年给人的感觉太危险,盛景意决定开诚布公地和穆钧谈谈:“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但是我们都是没什么本领的小人物,只想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将来只要有人随便威胁我一下,我肯定二话不说出卖你们的,要不你们还是另外挑个安全的地方谋划你们的大事?”

穆钧眼睫微垂,注视着坦坦荡荡说“我肯定二话不说出卖你们”的盛景意。

少女的脖颈白皙纤细,隐隐能看见细细的血管,仿佛只要轻轻掐一把就能把她掐断。

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的。

穆钧又一次朝盛景意伸出手,只不过这次却落在了她颈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