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太认真专注于床上的许晶晶,没注意到就站在转角处的人影。直到许晶晶的眼眸驀然瞠大,目光中透出惊恐和茫然,汤子欣才察觉了有旁人的存在,她一转过头看见那张俊秀的熟悉容顏,狠狠怔住,「店、店长──?」
她完全没有意料到这个人会出现,下一刻,一隻手出现在她视线范围内,轻柔地将许晶晶的呼吸器戴回原本的位子。
「徐晋阳……是你告诉店长……」
徐晋阳面色平静,那双眼眸里看不清任何情绪,直直盯着许晶晶,「其实不管出于什么理由,没有人有权利剥夺他人的生命,但是这世界上有很多不得已。这样的痛,子欣已经在不得已下承受过一次了,难道,你还要她承受第二次吗?很抱歉,我做不到,因为我是真的爱她。况且今天如果是我……我会希望这最后一刻,待在我身边的,是我真正爱的人。难道你不是吗?」
泪水再次布满眼眶,顺着脸庞滑下,她的嘴喃喃张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汤子欣的脸上既有着愤怒,又带有些许茫然,但还有一丝隐藏在这些情绪下的……释怀。
不用承担一个生命的如释重负。
但是这样想着的同时,罪恶感也随之涌上。
「对、对不起……晶晶……」她摀住自己的脸,像个无助迷路的孩子缓缓蹲下。
一隻温厚的手搭上她的肩,却不是徐晋阳,而是店长,「子欣,到了今天,我其实很谢谢你,你也别怪晋阳,他只是做出了他觉得正确的选择。陪晶晶走过这最后一段路程的,的确应该是我。」语毕,他收回手,缓缓走到床边坐下,然后伸出手温柔揩去许晶晶脸颊上的泪水,「你真傻,为什么从来没有想到……要求我呢?」
没错,这些对她来说重要的人里面,她唯一没要求过的就是店长。因为她了解对方,一旦要求了,店长恐怕是这些人之中最毫不犹疑的人。
不是狠心放弃她,而是心疼她,所以甘愿把难受揽到自己身上,终生承受。
「放心,晶晶,我会在这里陪着你。」他摸了摸她的头,转头对汤子欣说:「子欣,麻烦你,帮我们再唱一次歌,好吗?还有晋阳,要跟你借琴了。」
不等汤子欣反应,徐晋阳把手风琴递过去,然后把汤子欣搀扶起来。
房内,再度传出歌声,高亢清澈的嗓音带着些许哽咽,手风琴的声音温柔应和。这次,感应器夹到了店长的手指上,他单用一手弹琴,动作行云流水,儼然就是练琴多年的行家。
徐晋阳就站在一旁,静静看着汤子欣边流下眼泪,边开口唱歌。
「也许争不过天与地,也许低下头会哭泣,也许六月雪要飞进心里。
会有柏林墙出不去,一生与苦难做邻居,伟大时光已夺走你什么。
在人间有谁活着不像是一场炼狱,我不哭我已经没有尊严能放弃。
当某天那些梦啊,溺死在人海里别难过让他去,这首歌就当是葬礼。
掛在脸孔上是面具,流言比刀剑还锋利,金钱的脚下有太多奴隶。
人心有多深不见底,灵魂在逃亡无处去,现实像车轮我是隻蚂蚁。
在人间有谁活着不像是一场炼狱,我不哭我已经没有尊严能放弃。
当某天那些梦啊,溺死在人海里别难过让他去,这首歌就当是葬礼。
也许争不过天与地,也许低下头会哭泣,也许六月雪要飞进心里。
会有柏林墙出不去,一生与苦难做邻居,伟大时光已夺走你什么。
谁能证明你在人间来过。」
弹到将近尾声,许晶晶已经闔上眼睛,但是她的神色非常安详,就像是陷入熟睡一样。
最后一眼,她得见自己最亲爱的人,虽然无法亲口道别,却用一个她自认最美丽的笑容,和他说了再见。
店长把手风琴放于床头柜上,缓缓起身,轻轻一吻落在许晶晶白皙的额间,眼泪坠落的同时,轻声说道:「晶晶,晚安。」
***
隔天,某渐冻症患者被加工自杀的新闻一传出,震惊社会,在是非对错之间挑起轩然大波──加工自杀者是自己去警局投案的,除此之外,还有共犯。共犯是一名未成年少女,她还一併承认自己在数年前亲手开枪打死父亲的犯行,一时之间,各大媒体每天都忙得很,忙着挖内幕、忙着挖人创口,只为了满足社会大眾的重口味。
经过警方调查审核,确认无误。少女犯罪时已满十四岁,虽然主因是家暴导致意外发生,却仍要负刑事责任,但从轻减刑,她被送进少年感化院收容,服刑期限为五年。至于另一个人早已成年,不管出于何种原由,帮助他人使之自杀就是犯法,被判了七年徒刑。
整体定案,受刑者也并无异议,就被送进监牢了。
这事传到学校,大家莫不震惊万分,但也只是随口间聊谈起,没有人敢大声议论,因为校方那边下了很明确的指令,不要再让校方形象重创。
在那之后,徐晋东如期毕业,徐晋阳也恢復一般日常生活,少了汤子欣,他在大家眼中又变得正常无比。
但什么改变了,只有他自己清楚。
平常放学后,他就必须到已经歇业的咖啡店去准备关于乐团的事情。在入狱服刑前,店长把乐团所有的东西全权转移给他,在店长回来之前──他会保护好乐团。
时间一到,阿龙阿虎一样会来到这个地方练团,但是没有主唱是要练个鬼?
所以,徐晋阳想出了一个办法。他请徐晋东将许奕帆编好的曲谱转寄给他,然后他再让阿龙阿虎事先录出只有背景音乐的歌曲,等到假日探监时带去给他心怀掛念的人。
这是他唯一可以支持她、支持乐团的方式。
想到第一次探监时,汤子欣的脸上不是没有憔悴,但这是她的决定。要是不服刑,心中的罪恶感永远无法抹去,即使未来的路会辛苦许多,即使可能遭受他人的异样眼光,她也不想逃避了。
徐晋阳清楚她的决意,所以他才更要留在外面,在这段期间里──帮她造出一个安全的盾,让她从这个地方出来的时候,不会再孤苦无依。
「这次的歌,你听完之后,把里面的东西删掉,录进你的声音,剩下的我会处理。」
最近乐团每隔一个半月到两个月就会释出新作品,相当特别的是主唱位子空空荡荡,只有一张背对镜头的高脚椅,若不是椅背被挡住,就可以看见放在上面的录音笔经由扩音方式传出,只有吉他和鼓手的声音是现场的。
粉丝只觉得是新招,反而掀起另一种狂热风潮。
汤子欣点点头,对隔着一道玻璃的人露出微笑,「好,谢谢你,徐晋阳。」
「嗯,那我走了。」
这就是他们每次会面的简短过程,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惊心动魄,只有从眼神中确认彼此安好,一切就好了。
夜里,汤子欣拿着录音笔仔细听着歌,听着听着,陷入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