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两鬓斑白,曾经在他眼中无比挺拔的身姿也略微有些佝偻弯曲。他见到了他想念了十年的父亲,可在父亲认出他来之前,他却转身就跑。
父亲与他毕竟血脉相承,虽然他与走失时的相貌早已相差甚远,但父亲还是凭借他们的亲情将他认出。
很快父亲就找到了小少爷的栖身之地,他略作了解,知道儿子当初是被一家娶不起媳妇儿的农户低价买来,又当儿子又当苦力,心里不禁五味杂陈。他心知自己欠儿子太多,这么多年他风餐露宿也吃了足够的苦,于是当即决定要给农户一笔钱,把自己的儿子“赎”回来,带回家。
农户没要父亲的钱,他表示如果小少爷愿意跟他走,大可直接离开,但如若他不愿意走,也希望父亲不要强求。
父亲觉得十分可笑,心说自己儿子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结果跑来这里吃了满肚子的苦,如今终于可以认祖归宗,脱..下粗布麻衣,重新过上衣来张手的日子,他有什么理由会拒绝离开?
儿子果然没有让父亲失望,他不过简单一说,儿子便默默地收拾起了行李。
离别的那一天,农户没有去送他,他只是坐在小少爷刚开始来的时候坐的那个小板凳,拿着自己的长烟杆抽起了烟。
星星点点的火光时亮时灭。村里黑咕隆咚的,连人的轮廓也看不清。
小少爷想起从前自己刚来时,那时他一心想要逃跑,回到属于他的大都市。然而凄凉的大山阻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他并不怎么强壮的身躯死死的困在这里。如今十年过去,他早已变高变壮,而山里的夜路也没有从前那么可怕。
他背上背着崭新的书包,沉默无言的跟在他爸身边,前面引路的不少人是专程来接他们离开的。
夜晚的风很凉,周围也很静。小少爷走在青石板路上,心里像是擂鼓一样极为烦躁。
眼看一段路就将走到尽头,只要走出这段路,他想要离开的愿望就算实现一半了。然而他越是往前走,心里敲的越响、越急,终于在他们眼看就将抵达时,小少爷忽然一反常态,转身往回跑去。
越是离家近,他心中的那抹焦躁不安越能淡去、退去,一直到重新推开村子那扇老旧的几乎要掉下来的破木门,看到黑暗环境中那忽明忽灭的星火,以及适应了光线后可以看出的农户的浅浅轮廓,小少爷的心才总算得意完全安定下来。
农户见他回来,什么表示也没有,他似乎早就已经预料到一切,随后他收起烟,十分高深莫测的站起身,背对着他往屋里走。小少爷听到他用平淡的不能再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进屋吧。”终于露出一个微笑,开心的走进屋。
而半山腰上,老父亲的头发似乎更加花白了。
他到底没有再追上去,问儿子为什么不跟他走。他只是在星空下站定,远远的望着几乎被吞没在夜幕中的村子和早就已经看不见影子的儿子,然后慢慢地转过身,弯起比来时还要佝偻的身姿和其他人一起下山离开。
后来小少爷和邻村的一朵“村花”成了亲,生下一个大胖娃娃。
大城市的某家私家医院的豪华单间里,浑身插着管子,瘦的几乎不成人形的老父亲,颤颤巍巍的从一个白色信封里取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儿子携妻儿的全家福,三个人三张面孔,全都笑的灿烂又朴实。
病重的老父亲对着照片看了许久,终于在满面的凄凉中露出一个和煦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