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一会儿,方才还明亮的天阴沉下去,殿内也黑了不少。屋外的雨下的更是大,仿佛要将宫殿冲毁,李娇跑到窗牖处看了好一会儿,惊讶的哇了一声。
她看的呆住,而后便听见殿内一阵压抑的粗.喘,回头就见少年蜷缩在墙角,将整个身体缩成一团,紧紧抱住。
她更是惊讶了:“你竟然害怕打雷!”
瞧着一点都不像啊!他这般的粗壮,竟然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虽然他只是个奴隶,但是现下这样子瞧着可怜极了。
李娇踌躇了下,走上前去,宽慰道:“你不要害怕,外面只是在打雷而已,打不到你的。”她歪头想了一会儿,将手伸了过去:“你要是怕的厉害,就牵着我的袖口吧,不过不许碰我哦!”
少年的身体发着抖,小心抬眼,盯着眼前的小手,紧咬了下唇,并没有伸手。
他又往后缩了缩,想要离着眼前的人远一些,可是他的手忽然被她抓住,身体跟着抖了一下,接着手心塞入一角袖口。
听她道:“我以前害怕自己一个人睡觉,阿娘便是在一侧握着我的手,然后我就不怕了。”
他并不想握着她的,只想自己一个人窝在角落里,他早已经习惯这般,独来独往、没人关心,亦没有任何的牵挂。
可是她过来了,还强硬的让他捏着她的袖角,这对他来说无济于事。
可雷声响起的那一刻,他分明将手中的布料捏紧,抖出了一身的冷汗,耳边却不再是大巫说他命带不详、天生恶煞的话,而是李娇轻快的笑声。
“你看着又高又壮,竟然怕打雷。你运气也挺好的,碰到了我,明日我便送给你一盏宫灯吧,特别好看!是我舅舅给我做的,你要是独自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将灯打开,就不害怕了。”
他不是害怕打雷,而是.....恐惧。
他生来便害死了母亲,那也是如今日这般的雷雨夜,从此他便被世间抛弃,连他自己都厌弃自己。
可公主什么都不知道,只当他是个可怜的奴隶,可是他生来便带着罪孽,连他自己都无法饶恕,他小心的捏着那方衣角,慢慢的将头埋进怀里。
眼泪一颗又一颗的落了下去,他多么想留住今天,即使公主只是施舍。
他不应该奢求更多的,可他还是闷嗯了声:“好。”
他没能等来宫灯,就连公主的面都没有见到,当时他便告诫自己,不过是贵人的随口之言,或许早就抛之脑后,他何必如此挂怀?
可是无数个黑夜,他总是偷偷的想,若是有一盏灯......该多好啊。
窗外雷声大阵,殿门被猛然吹开,夹杂着冰凉雨丝的冷风灌进来,烛火摇曳几下便熄灭。
豆大的汗珠从燕寒时的额上滑落,他望向窗外被雷电劈成冷白的天,身体忽然剧烈的抖动起来,挣扎着往塌边爬去。
他不喜欢听见这个声音,也不喜欢看见这样的天,眼前这一切都在昭示着,他生来便带着罪孽。
若不是他,他的母亲不会死,甚至......他的父亲也不会死。
有许多次,他拿起的大刀是对准自己的......
武威带着一群兵士冲进来,警惕的看着内殿匍匐在地的男人。
脚步声匆乱,踩在堆积的雨水上,继而是刀尖出鞘的声音,铿锵一声——
燕寒时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忽然伸手捂住双耳,怒吼了一声,猛然回头,双眼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血红。
“你们出去。”李娇后退一步,急声道。
他看起来不正常极了,之前在殿中他还能勉强压住,可自武威冲进后,他像是害怕到了极点,声音透着股悲寂,又像是野兽的怒吼,只让人听了四肢发颤。
“不能出去啊,大王他、他会自伤的!”
武威亦是满脸急色,他们一行人跟在燕寒时的身边,见过他发狂的样子,毫无理智可言。任他们人多也招架不住,每每都会见血。
可是、可是燕寒时看起来明显就是畏惧人多,若是他们继续留在这里,避免不了一场厮杀。
李娇惜命,可是也做不到放任不管。
她还记得第一次男人发疯时,红着眼睛叫娇娇的模样......
“大王。”
她开口,手抓着旁边的桌角,大着胆子与他对视。男人起初并没有听清是谁再唤他,只将大刀紧握在手中,刀尖划在地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大了些,他终于听到了,视线凝到李娇的身上,步伐猛然一转,大步朝着她而来。
她确实被吓到了,但是见他并没有将刀举起来的意思,只稍微放了心,小退了半步,道:“让他们都出去,好不好?”
燕寒时走到李娇的跟前,视线一直放在她的身上再没有移开过。许是觉得低头看她很是不舒服,后退了一小步,觉得不满意,又走到她的跟前。
他的眼睛向来深邃,五官轮廓又是明显的燕人长相,认真凝视着某人时,便觉得格外的凶狠,可是他的眼眶却通红,里面隐约有泪光闪过。
李娇觉得自己是眼花,他、他怎么会哭?
她仔细一看,男人眼里的泪珠更多了,在眼眶周围打着转,仿佛下一秒就能掉落。
燕寒时抽了下鼻子,哑声道:“让他们都走,都出去。”
“你们也听到了,先出去吧,若是有事我会喊人的。”李娇偏开视线,不敢去看燕寒时通红的眼,纵使她的心再狠,可、可也见不得旁人哭!
对李轩便是如此,他是沈柔的孩子,她自然厌烦他。可小男孩跟个狗皮膏药似的,无论她怎么讽刺都不离自己的身旁,什么好吃的好东西都来与她分享,但李娇看不上。
直到某一天,因为她的冷脸把小男孩给弄哭了,他眼睛擦着眼泪喊着阿姐,李娇便拒绝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