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穹苍点头道,“你不是认为天才高人一等的吗?怎么现在也开始向往起普通人的生活了?你还会在乎这个社会对好坏的评价吗?”
丁希华自嘲道:“因为进来之后我才发现,监狱里的生活太过无趣,轻松一点的从众生活其实并不令人讨厌。所以……人一旦够多,就会想要顺从,这是人类的本性。”
穹苍顿了下,问道:“那么,在你后悔的过程里,有反思过是谁让你陷入现在这个无趣境地里的吗?”
贺决云心道,真是一个老阴阳人。穹苍想损人的时候连句尾的语调都在表示她的傲慢。
丁希华问:“你是在讽刺我吗?”
穹苍不以为意道:“不,我的讽刺对你应该毫无作用,毕竟你心里清楚知道你比不过我。”
丁希华连受打击,怀疑道:“没有弄错的话,你是来找我谈合作的?”
“是的。”穹苍指着自己的手机示意道,“时间不多,半个小时。我在尽力帮你,希望你能主动配合。”
丁希华沉默半晌,简单落下一句:“我不知道。”
贺决云坐直身体,不知道是应该警告对面听话,还是应该劝告穹苍收敛。
穹苍一脸见鬼道:“你约我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让我听你讲讲人生感悟吧?”
“我的确不知道。”丁希华说,“我并没有见过他。”
穹苍见他不是在开玩笑,表情严肃起来,问道:“那你们是怎么进行交流的?”
丁希华唇角勾起,讽刺笑道:“社交软件。”
穹苍眉毛一跳。
丁希华说:“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拿到的账号,反正他主动加了我。我们乱七八糟地聊了一些,然后熟了起来。那时候我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不知道,在他缓慢地诱导下,我跟他说了不少事。”
穹苍问:“董轩轩死后?”
丁希华并不避讳,点头说:“是的,他有很强的对话技巧。起初的时候,他用各种专业性的名词解释来安抚我,告诉我这样的人类是正常的,且不在少数。并向我解释了,基因对人格的影响,以及我应该如何融入普通人。”
那时候丁希华被母亲否定,正需要认同感。网络两端的陌生人给了他倾诉的机会,对方包容又平等的态度安抚了他的躁动。丁希华跟他走近几乎是必然的事情。
丁希华轻叹口气:“他非常博学,像一位慈祥的长辈,我的任何疑惑在他那里都可以得到解答。也十分的耐心,听我讲述学校里的各种琐事,还给我分析利弊,教我如何应对那些令人烦躁的社交。他在我生命中出现的时间远远超过其他人。譬如,我的父母。”
那人出现得如此恰当,在丁希华最需要他的时候登场,成为了他的指路明灯。顶替他失格的父母,带他度过了最迷惘不安的时期。所以,丁希华对他全然信任。他几乎塑造了丁希华青年时期的三观。
这是一个亦师亦父的人,哪怕丁希华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丁希华说:“如果你是我,你也会没有办法拒绝他。”
穹苍这次没有反驳,不过她的确不会。
在谢家的经历给她长了教训,她会拒绝生活中这样无关痛痒的人给她的帮助,也不会将自己的事情告知外人。她不渴望社交,不期望融入群体,不喜欢在获取他人认可上浪费无用的时间。
她本身就是一个特别的人,且她不认为这是什么需要改变的缺点。不直白面对自己又怎么能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对外界的认知多数来源于知识的学习,毕竟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可靠。
穹苍问道:“以你的分析,他是什么人?”
“谁知道呢?”丁希华说,“他有很专业的心理知识,认识非常多的人,许多见解都精辟入里,尤其是社会心理学。经常需要开会、实验。”
贺决云听着没有一点符合他们的预期,皱眉道:“不是律师吗?他应该在你身边,对你的生活有所熟悉。他当初加你的账号就很奇怪,根本不是偶然。”
“律师?”丁希华笑了下,“挺有逻辑的猜测,但我不认为是。起码不是我认识的律师。我爸爸合作的律师都是主打经济案件的,并不清楚我的事情。比起来,不如警方内部的人更加可疑。”
贺决云说:“董轩轩的案件不是有个人证吗?丁陶请了律师,去买通他的证词。”
丁希华:“他是一个草包,丁陶随便请来唬人的。”
贺决云与穹苍俱是沉默。
丁希华说:“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接触其他人的,反正他选了一个最适合我的方式。以他的专业知识,我想他有很多种方法,让人察觉不到他的洗脑行为。”
穹苍将腿放下来,坐得端正,问道:“你最后一次跟他联系是在什么时候?”
丁希华:“记不清了。慢慢他不再回信息,我们之间就断了联系。交情想要消磨也是很轻易的事情。”
穹苍点头,思忖道:“所以你是出师了,亦或者是,他在进行下一阶段的观察?看看在没有他的干扰下,你会有着怎样的发展。”
丁希华讥笑道:“看来他满意了。”
穹苍摇头:“不,我认为你让他失望了,否则他不必特意安排一个董茹姚到你身边来。一个合格的试验品应该已经学会自己动手了,而你,就像你刚才说的,你内心其实向往普通人的生活。”
丁希华新奇道:“这是你的夸奖吗?”
“算是吧。你击败了全国大多数的人。”穹苍两手环胸道,“对待像董茹姚那样有强烈欲望的目标,他可以直接进行利益诱导,不必显得如此小心。可是对于像你这样没有明确动机的人,他只能潜移默化地进行影响。他耗费了那么多年的时间,花费了大量的心力,你却没有如他预料一样的成为一个偏激的反社会人群,还微微意识到他的存在。他对你的影响甚至比不上你的母亲。如果我是他,一定会感到挫败。”
贺决云嘴角抽了抽,心道穹苍的夸奖真是罕见又……独特。
她牺牲太大了。
丁希华竟然觉得受用,他说:“可是,你又怎么知道,谁是最后的那个人?也许他跟董茹姚一样,只是别人的猎犬而已。也许你身边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曾在无意中帮助他完成自己的实验。”
他靠近过来,鼻尖与玻璃只有一指之隔,吐息问道:“你要怎么辨别罗生门里的真相?”
穹苍直视着他,语气莫名让人信服,坚定道:“我不管这条藤上结了多少瓜,缠了多少米,只要让我抓到它,我就一定会把它连根拔起。”
时间差不多到了。门外的人提醒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