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里正出声,江叶青先不干了,急道:“同是三家村村中人,缘何卖你贵价,卖他贱价?此事不公,不可为,不可为。”
施老娘是多得几文也好的,忙高声道:“青娘子,来来,我割两斤肉与你。”一手拍在看得愣神的施进胳膊上,让他快点割肉。
江石极是见机,看施进还在呆怔,飞刀割了一条肉,拿绳穿好。施老娘看江石真是满目慈爱,夸道:“大郎机灵啊。”
青娘子数了五十个铜钱给施老娘,拎着肉打头就走,江叶青心痛得面色乌青,追在后头道:“娘子,娘子,你听我一言,你听我一言。”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阿萁看后,微张着嘴,半天回不过神。一旁江石脸上微赧,他与江叶青两家沾亲,按辈论,他还是江叶青的族叔。
第14章 叶青梅酸
施家猪肉卖得一点不剩,连着大骨下水,分卖得一干二净,施老娘抱着钱匣眉开眼笑,爹亲娘亲不如银钱最亲,儿孝孙孝不如银钱最孝,施老娘瞄眼施进,这不孝子正与赖大勾肩搭背,商议着要一块吃酒,再瞄一眼自己两个孙女,一个只盯着热闹看,一个只管守着肉,真是俩糟心丫头。
还是江赖的这个儿子可人心,施老娘看眼帮着理肉案的江石,肚里直泛酸水:赖大真个好运道啊,没着没落时,就能得这么一子。她有心酬谢,又思忖,自己贱价卖了肉,亏了好些银钱,再拿出半个子都是割她的肉,左右好话不值钱,因此将江石夸了又夸。
江石笑道:“施伯嬢见外,我与施进叔说定,以后进山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
施老娘喜形于色,咧嘴笑道:“合该如此,定是早就该有的交道,怪不得伯嬢一见你,心里就欢喜。”
江石被说得有些羞涩,倒似寻常少年郎的模样。
日坠西山霞彩满天,锅中的猪头被文火炖得酥烂,肉香阵阵弥漫,赖大从家中抱了一坛子自家酿的浑酒,拉了里正与施进,再兼一二村老,几个好事青壮,道:“吃肉怎能没酒?趁兴吃几碗,左右这酒不醉人。”想想又凶巴巴补上一句,“你们与我脸面,我也与你们脸面,你们不与脸……”
里正忙喝止,道:“你一条拙舌,少说些话方好。”
施老娘见他们要聚酒,唤了阿萁与阿豆道:“萁娘、豆娘,你阿爹还要在村中吃酒,我们家去先。”
阿萁便拉了阿豆起身,阿豆两眼一转,挣脱阿萁的手,一路小跑过去抱住了施进的腿,仰着头道:“我与阿爹一道回。”
阿萁知道妹妹的心思,她爹疼女,留下定能捞得肉吃,闻了这肉味,家中的饭食自是寡淡。
施老娘怒瞪着眼,拉回阿豆,训道:“胡说,你一小娘子,夹在里间做什么?不知羞。”
“嬢嬢,阿豆多大。”阿萁道。
施老娘攥紧阿豆的手,硬扯了哭鼻子的阿豆回家,不忘吩咐阿萁:“萁娘,拿案板的肉家去。”
阿萁心疼阿豆哭得可怜,却不敢再劝,施老娘的性子,不劝犹可,多劝就是火上浇油。依言去拿桌案上自留的肉,这刀肉堪堪二十来斤,死沉坠手,系着的麻绳勒搓得手疼。
江石见了她窘态,拎过肉,扬声对施老娘道:“施伯嬢,肉沉,我给您老拎了家去。”
施老娘有便宜可占,哪会不应,笑道:“小娘子就是不及男儿郎顶用。”
无辜招来嫌弃的阿萁走在江石身侧,偷偷冲江石皱了皱鼻子。江石不知怎的,一看她这模样,唇角就不禁上翘,明知不应该笑一个小娘子,却全然不由自己的主意。
阿萁耳尖,听得一线轻笑隐在过梢的晚风中,转眸就捉到江石嘴边还不曾隐下去的笑意,她忽然就有点恼怒,可是为什么恼怒,连自己也不能明了,干脆瞪了一眼江石,过后,又觉似是无理取闹,自己倒先掩嘴笑了。
江石眼前一亮,他从不知道一个小娘子笑起来是这般好看,凉风拂着额发,弯弯的眉眼,弯弯的卧蚕,连着天边的流霞都带着弯弯的笑意,于是,江石自己的唇边也染上了这弯弯的笑。
村中是这般喧嚣:前头施老娘拖着小孙女,喋喋不休地念叨着,小豆娘时不时地抽泣几声;他们身后老樟树绿盖如亭,树下村人赌酒喝采,声杂喧腾;又听得柴门后鸡鸣犬吠、老妪抱怨、小儿哭啼。
江石却只留意着这清风弯笑,他想起自己的怀里有几颗糖杨梅,掺着金柑皮,洒着香桂花,点着白芝麻,细裹白糖霜,他忽得煞是烦恼:该找个怎样的由头,将这几颗糖杨梅,送给身边的小娘子。
他思量来去,不觉之间便到施家小院,土夯矮院墙,草顶旧柴门,江石手里拎着油腥的肉住了脚,一回神,撞见施老娘风干霜浸、皱皱巴巴的菊花脸。
“真是劳烦侄孙陪着走一趟。”施老娘口中亲近,满脸堆着笑,因阿叶年将及笄,她怕惹人非议,将江石拦在了院门外。
江石将肉递给施老娘,识趣道:“伯嬢万万不要见外,阿爹他们应还在等我去一道吃酒,小子不多打扰。”
施老娘笑道:“侄孙儿快去。”
阿萁站在院门一侧,探了一下脑袋,江石不好再留,离去时摸了摸自己怀里的糖梅杨,明明不过微末小事,他却大为不甘,回过头,看阿萁正掩上柴门,瘦小的身形掩在半合的柴门后,然后悄悄露出半张脸。
江石正欲开口,那柴门却“啪”得一声合上,怀里的那几颗糖梅杨似是硌在了他的心口,再也不能忽略,只好悻悻地去村中吃酒,略解那些他不解的烦忧。
陈氏与阿叶都在灶房里烧饭,阿豆抹着眼泪一头砸进陈氏的怀中,施老娘见到惊跳起来,连怀里的钱匣都不顾不得,过来厉声斥道:“好没轻重,你娘亲双身子的人,哪经得你这般冲撞,出了事,老大竹棍抽你。”
阿豆大哭出声,陈氏白着脸,急道:“婆母,豆娘知道轻重,我没半点的妨碍。”
施老娘不依道:“你做娘的,哪头重哪头轻也不知晓?只知道一味偏帮,真个出了事,哭得肠断方知世上后悔药难寻。”
阿叶忙出声,拉过阿豆道:“今晚饭煨得久,贴得好些锅焦,大姊撒些咸盐,起下给你吃可好?”
阿豆还不及点头,施老娘哼了声道:“她生得精贵嘴,哪稀得吃锅焦,半大不小的小娘子,成日只盯着糖啊肉啊得瞧。”
阿豆顿时不干了,跳着脚哭道:“嬢嬢偏心,嬢嬢心里嫌我。”
施老娘呛她:“我倒想不嫌,你成日家贪吃贪玩,只找不出好来。”
阿萁因拎了下猪肉,在灶前抠了一把草灰洗手,手上草灰都还没洗净,就听阿豆哭得声竭,施老娘骂得声哑,也顾不上将手擦干,若无其事般惊呼一声:“嬢嬢,你怎得将钱匣也带进灶间?仔细忘了。”
施老娘赶忙抱回钱匣,低了声,抱怨道:“真是不省事的小丫头,哭得人耳仁疼,哪家小儿郎小娘子如你这般,哭天抢地,一声还比一声高的,没个一天不掉金豆子的。”
阿豆再顺毛驴的犟脾气也知羞,想想自己这几日好似真个没一天不哭的,抽抽鼻子,眨眨眼,不吭气了。
阿萁见她不哭,正舒一口气,隔壁小院又一片哭声此起彼伏。施小八的嚎声响彻云霄,无非为着村中几乎家家户户都割了些肉,再次的也买了几块骨头,施大一家却是连指甲盖大的肉都没买。
第15章 远亲近邻
毗邻而居就这般不便,一点风吹草动,各家听得是分分明明,墙头一声咳嗽,墙尾闻得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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