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泽起身,走下榻榻米后,背对着唐娜弯下腰:“上来。”
唐娜连忙站了起来,她抱着恶作剧的心思,重重跳了上去,压得虞泽闷哼一声。
不是摘掉教皇假发之类的大事,但她仍开心得笑了起来。
温柔的春雨还在下,她靠在虞泽肩上的时候,觉得雨一直下也无所谓。
雨很温柔。
他也很温柔。
下雨的时候,他背着她走在毛毛细雨中,让她第一次觉得,这是一个温柔的世界。
世界对她温柔以待,所以她也愿意尝试着,去温柔以待世界。
两人回到联排别墅区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钻出,用赤色的余晖照耀着漫长的上坡路。
唐娜从虞泽身上下来,戴上从便利店里买的防雾霾口罩后,和虞泽手牵着手往山坡上走去。
越是靠近猫妖所说的地方,虞泽就越沉默。
“你不想去吗?”唐娜问。
“……没有。”他说完后,停了片刻,低声说:“我不知道。”
唐娜疑惑地看着他。
他默默地握紧了她的手,唐娜感觉到他内心的茫然,伸出手指和他十指相扣。
人对于未知的事物都是害怕的。
“……其实我对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低声说:“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六年,直到她死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个妖。”
虞泽从来不知道她去过日本,还在日本住过两年。
在他的印象里,他的母亲只是一个体弱多病,鲜少出门,对旅游毫无兴趣的温柔女人。
她和虞书,永远相敬如宾。
他们两人不要说蜜月,就连婚礼也省略了,只领了一张民政局的结婚证来合法同居。
说是合法同居,他们却连卧室都是分开的。
虞泽从小就对自己的家庭关系有种深深的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疏远,不明白为什么父亲对他们那么冷漠,不明白为什么弟弟时而亲近自己时而厌恶自己。
母亲在的时候,这个家庭还能维持虚假的平常,母亲去世后,这个家露出了它原本的模样。
只有一地心碎。
“你不想去的话,我们就回去看电影。”唐娜停下脚步。
“……没关系。”虞泽握紧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说:“我想知道她曾经住在什么地方。”
漫长的山坡终于走到尽头,一栋外观上和其他别墅相比明显更冷清老旧的别墅出现在两人面前。
虞泽一眼就确定,这是母亲住过的地方。
其他别墅的庭院里,都是种着樱花树,只有这一栋别墅的庭院里,是凛然的玉兰树伸出围栏。
虞泽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伸出院子的枝叶,唐娜没有催促,陪着他站在门口。
她的目光落到门口的邮箱上,上面有孩子的笔记,用黑色油性笔写着涂鸦和文字,其中最大的一个字是汉字,醒目的“鬼”字,旁边还有一个q版的幽灵涂鸦。
邮箱旁的石壁上贴着一张出售中的告示,纸张已经泛黄,脱落了大半,和落满尘埃的门把手,从屋子里钻出的爬山虎一样,处处留着疏于管理的痕迹。
这里唯一显得生机勃勃的,只有那棵健壮的玉兰树。
“……走。”虞泽牵着唐娜的手,走到门前敲响了房门。
仅仅过了片刻,门就从里打开了。
猫妖少女洋溢着惊喜的面孔出现在门后五六米远的地方,她似乎是一打开门就迅速跑开了,她望着两人,手足无措地说:“请、请、请进!”
唐娜拉了虞泽一把,不动声色地走在了他的前面。
在任何地方都应保持警惕,这是她宝贵的生存经验。
“请、请进!”猫妖重复说道。
唐娜看了眼一脸兴奋的猫妖,猜到说一句“请进”就是她所知道的全部待客之道。
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目之所及的家具都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遥控器就那么随意地放在茶几上,附近的沙发上还搭着一条素净的毛毯,好像主人上一刻还坐在这里看电视一样。
她往庭院看去,通往门廊的推拉门上挂着一个撕碎后又被拼贴起来的福字,缺了示字旁的那一点。
门外的庭院角落里还堆积着一座小山般的白布,因为长期风吹雨淋,白布已经发黑,变成了一堆让人不想靠近的垃圾。
猫妖注意到唐娜的目光,主动解释道:“主、主人走后,有不、不认识的人住进来……橘子把他、他们吓走……又有新的人住、住进来,橘子又、又吓他们……他们拿火、火来赶橘子,还有鞭、鞭炮,有、有毒的鱼……”
“橘子不、不怕……谁敢来,就、就吓谁……后、后来,没有人住、住进来了,但是有、有人把布蒙、蒙上……橘子不、不让他们蒙……到了晚上,就都、都扔掉……橘、橘子要看家……等主、主人回来……”
“他们撕、撕掉的画,橘子也拼、拼起来了,主人说房子里的东西不、不能变……可是有一块……橘子一、一直都找、找不到……橘子想等主、主人回来找……”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有些悲伤,她说:“橘子一直等……一直、直等……等了好、好多年……主、主人一直没有回来……”
少女抬头望着两人,再一次问出那个问题:“主、主人什么时候才、才会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