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转眸看了林庆一眼:“你回去休息吧。这些我都清楚。”
他们少主人心思剔透,七窍玲珑,怎么会不明白他口中这些。只是郑玄虽然寡言少欲,但却固执己见,甚少改变决断。
正当林庆还欲说些什么时,从外归来的玉虚恰好进来,道袍拂尘,身上还带着雨夜寒气,将林庆边劝边推地带了出去。
随后玉虚放下垂帘,与郑玄略谈了几句,两人都未提及沈青鸾与五皇子半句,不多时便服侍他睡了。
小烛悄燃,夜下唯有雨声,连绵不绝。
大约玉虚退出去仅有半刻,那盏小烛忽地熄灭了。雨声愈重之时,脚步便显得愈发地轻。
内力深厚之人定然步伐轻盈,又有雨声遮盖,几乎听不出什么。但他人的气息却明显,此刻富有侵略感的侵袭过来,纵然半句声响也没有,也足以让人感知到。
郑玄探出一只手,忽地被温暖的手心握住了。他听到沈青鸾很轻的声音。
“你睡吧,我看看就走。”
这句话说得尤其奇异,仿佛他是什么转瞬即逝的泡沫一般,不须人戳破便会轻而易举地湮灭。或是什么残余在初春的冰雪,自然而然地逐渐消融般。从她口中说出来,竟有一种莫名的惧意。
沈青鸾也会怕么?郑玄缓缓地回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夜半梦魇,惊醒的?”
一片漆黑之中,沈青鸾的气息越靠越近,她身上独特的气息与衣香环绕过来,凛冽中透出幽然,语声轻缓地应了一句。
“嗯。”
她梦到前世的滔天烈火,梦到郑玄咳了满手的腥红血迹,他不顾千古骂名,用一个江山为她作殉,舍身赴黄泉。
郑玄另一边的手也转移过来,包裹住沈青鸾布满武将薄茧的手心。
可惜他体质较寒,触到她掌中,也觉微凉。
沈青鸾低下头,呼吸便近在眼前,她的气息几乎扑落在郑玄的眼前鼻尖上,温热泛暖。
她说:“我不该搅扰你,这就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正当沈青鸾欲起身时,被对方握在手中的手却未能抽离出来,她微微一怔,心中似是一架被拨乱了弦的古琴,迸出响音与交错的弦动来。
烛火已被她灭了,四周漆黑无光,就连对方的神情也看不明晰。沈青鸾慢慢附身,蜻蜓点水般将唇印在他拢着自己手的一面手背上。
郑玄果然蓦地松开了手,安安分分地缩回了被子里。
沈青鸾忍不住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带着一点戏谑的得意。她退了几步,声音落得很柔和。
是除郑玄之外从未有人领略过的柔和。
她说:“长清,夜安。”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叫郑玄的字,是两世中的第一次。
枕下便是那块陪他入火海的双凤玉佩,郑玄将之握在手中,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到诸多法经经典……福生玄黄天尊,祖师庇佑……又想到这种事祖师不会庇佑……
手背上的轻吻触感犹在,帘外雨潺潺。
作者有话要说:玄灵子。
你心乱了呀。
第8章
五皇子夜中受惊之事传遍朝野,现下神志不清,在府中抱病,由宫中御医医治。
京中为此议论得沸反盈天,五殿下母族更是怒不可遏,极力追查此事。直至皇帝亲自下旨,动手压下了这一切。
正在同一时间,青州传来何达何大人治水修坝时殉职的消息,这则消息先是进了帝宫,再飞快地流传到李相府上,及京中各个世族贵胄的府邸之中。那些豪门大族都袖手旁观,等着看李凝的笑话。
当然要看李凝的笑话。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之位文臣之首,就这么落在一个草莽出身的书生身上,一坐就是十年。京中各族,哪有不眼红的。
现下除去李凝外,皇帝余下依仗信任的臣子便是沈青鸾与郑玄。沈家世代从军,忠义二字已传百年。景王殿下虽行事狠辣众所周知,但她彪炳千秋的赫赫战功,却也同样广为天下人知悉。
外头人揣测着,李相忌惮景王殿下,而国师又同他有一些旧交,李凝独力难支,也该是去寻郑玄的时候了。
但事实恰恰相反。
天启二十一年夏,景王府。
北雁提着鸟笼,将笼钩挂在廊下。一旁是三五串风铃,于微风中伶仃作响。
笼中是一只紫蓝鹦鹉,爪子正架在横过来的一截硬木上。北雁挂好鸟笼,向院中看去。
许是前些天下了雨的缘故,近来天气并不那么闷热。沈青鸾与南霜在府中后院里练了几回,别的兵器倒还好,只是颇感持枪时生疏了。
也是这个原因。南霜近日总在陪练,除却江州之事照例通报外,已卸下了旁的事宜。
院中兵刃交击声骤停,随后便闻得南霜的喘气声,一边喊着:“属下打不过您。”一边放回兵器往北雁这儿跑,撑着栏杆匀了气息,才道:“雁,给我倒杯水。”
“哎。”北雁点了点头,又见沈青鸾走过来,便问:“周雯周大人刚刚送来今年下的洞庭碧螺春,主儿换茶么?”
沈青鸾瞥向北雁一眼:“不必换。”
“是。”
正北雁下去备茶的当儿,那只紫蓝鹦鹉在笼里跳了一下,歪着头看向沈青鸾。
一旁撂下的逗鸟棒就搭在笼边,沈青鸾扫视一遍,忽然出声问道:“你说国师那样的性情,会喜欢什么呢?”
南霜还沉浸在方才被王爷“指点”的噩梦当中,乍听这么一声儿,半天没反应过来:“……国、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