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1 / 2)

贺青洲伏在地上,身上披了一件新换的青衫,里面空空荡荡,未着寸缕。

而此地的主人——这个情绪反复无常的女子,却衣装齐整,一丝不差。

莹莹的烛光之下,映出庆曼婷苍白阴郁的面孔,她低下眼,在这个角度来看,几乎像是一条冬眠初醒的蛇,还带着残冬的慵懒。

她指了指膝盖,道:“过来。”

披着青衣的人慢慢地动了,对方尽力摆出温顺的姿态,略有些怯弱的伏上她的膝头。

密密的墨发披着脊背落下来。

庆曼婷的目光就凝聚在他柔亮的发上,轻声道:“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在她视线望不到的地方,袖子里慢慢握紧的手指蜷在一起。

没有多余的声音发出来,贺青洲不敢回答。

庆曼婷也不指望他会回答 只是微微地笑了一下,继续道:“过几天,等沈青鸾把郑玄忘得差不多了,我把你送到她身边,怎么样?”

贺青洲身躯一颤,骤然忆起那时随着月光挥落,停在他咽喉的寒刃长剑,以及对方半明半暗的明艳眉眼,虽带惊怒,不掩天姿……却在天姿之下,更教人胆寒畏惧。

他有些怕,比怕庆曼婷更怕那个人。

贺青洲凭着一张脸脱离烟花巷,脱离尘世苦海,却也因这一张脸受了一百七十三刀,为了一个未曾谋面的人。他有时恍惚感觉自己并非是人,而是一件器物,在权力的摆布下涂上颜料、绘上色彩。

庆曼婷没有听到回音,脸上笑意未褪地抬起他脸庞:“你到那儿去,她但凡还对玄灵子有一份感觉,必然好好地待你。烟花柳巷,终归不是这幅形貌的归处。”

怀里膝上,对方低低地应了一声,嗓音带着久未进水的沙哑。

那个人是凛冬之梅花、寒夜之月轮,是为人所尊重钦慕的男子。自己不过是托人余光、各处辗转的赝品罢了。

贺青洲闭上眼,感觉庆曼婷的身上十分冰冷,近乎没有人气。

他听到对方在此刻响起的散漫声线。

“郑玄有天生毒症。”她道,“你怎么能没有呢?”

贺青洲蓦地睁开眼,不可思议地抬首望着她。

·

冰雪初消,冬春相接之时,寒意最重。

郑玄围好披风,毛绒绒的白色软毛绕了一圈,遮住他脖颈间的肌肤。他手持白玉拂尘,目光下望,看到原本奔涌的江流冻结成冰,凝固不动。

“那座道观来往之人稀少,适合修养。”

郑玄转过身,淡蓝底色的披风将他笼罩住,但露在外面的手还是冰冷的,连手背下的血管脉络都清晰可见。

常人气血充足,血管便清晰虬结,交错隐现。但他不同,是单纯的皮肤薄而肤色太浅,冰冷之下会泛出青白色,才将血管脉络映衬出来。

“父亲。”郑玄道,“我一言不留,便失去行迹,总归不妥……”

“哪里不妥。”郑林看他一眼,淡淡回道,“你还年轻,不可太过相信世间的女子,你钟情于她,可知她是否真的惦念着你?”

“……从古至今,若有相负之人,往往男子居多,父亲大人何出此言。”

崇山峻岭,江涌其中,密密的松林之后,道观已近在眼前。

郑林向道观的方向望了一眼,不再提及此事,而是道。

“玄儿,离开繁华之都,深山野林、冷泉寒江,实在太过清冷了。”

郑玄静默听闻,目光也随着父亲向道观那边凝望片刻,并不言语,直到对方继续发问。

“你可觉寂寞?”

郑玄摇了摇头,平淡道:“孩儿并不觉得。只是思及匆促离别,未告予景王殿下所知,焦虑难安,心似火烧。”

莽莽红尘,繁华纷乱有何所恋?但一想到昭昭,便又觉得心焦如火炽,远处的清净安逸,也不过是困宥他的牢笼而已。

只是真正的牢笼,远不止于此。

郑玄拢了拢衣袍,将冻红的手指放到唇边呵了一口气,感觉到短促的暖意来而复离,白雾散开,融进严冬之中。

一只手放到他肩上,宽阔掌心按了一按,随之响起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些许历经风霜的苍老。

“陪陪为父吧。”郑林道,“过了这道寒江,便如隐世。”

第30章 纵我当时知有泪

李凝重新见到沈青鸾时,与他想象中的会面大不相同。

他本以为沈青鸾不知用什么手段得到赐婚圣旨后,该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的,而非是眼前这般,沉冷如寒刃,眸光比火焰更烈,有扑面而来的凛然杀气,凶得令人不敢逼视。

他暗自斟酌,想到此态也许与朝堂之上、国师归而未留、离京侍疾一事有关。

“承蒙李相相助。”沈青鸾道,“此来何意,不妨直言?”

李凝迟滞片刻,未将腹内打好的草稿告之于她,而是先道:“还是,先恭喜景王殿下,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这几个字,就像是触动了沈青鸾哪根被绞紧被扭曲的神经,她握着茶杯,看似平平地握在掌中,杯壁却迸出层层的裂纹,碎开惊人的缝隙,终于连带着滚热茶水,尽数摔在地上。

水迹洇透地毯

李凝有些意外,甚至感到自己有些被吓到了,并不清楚对方焦躁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