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转韶华以来,越是与叶临相熟,月桓便深知当日一场玄都花林下一眸定心、一顰定景,初见时分叶临那七分疏离三分端婉,竟是生生小看了她。来歷打探不得,不知其由。她既不愿讲,他便不多问。
可他当真想知晓怎么这观锦女子各各蕙质兰心,嫻静温淑,偏生一个叶临性子这般清傲随意,淡然至极。说他不若观锦男儿豪迈雄浑也罢,越鸟巢南枝,他本非此地人,可这样一个女子又是怎般回事?身于此处、长于此处,却半分不若此地人。
「钱财乃身外之物,不打紧。倒是你……不过一月不见怎么越发囉嗦了。」晃了晃指尖碁石,似是不喜他人对自己行事多做评判。
话语方落,碧眸忽地凝望月桓面容,水眸毫无遮掩地直目而来,也不多语。月桓察觉叶临的神色,先是微愣,尔后似是了然于心,轻道,「近日忙些事情,夜里没睡好,一样不打紧。」
叶临一听,微頷首,随即復次垂眸兀自凝神于棋局上头,动身牵发,青丝应落,敛去她眸底光影。
月桓见状,遂撑起下顎于对头望她。女子侧顏如画,清傲从容,既能临水咏歌,亦能琴棋书画。忆及这三载来他与叶临二人不时相聚便得畅谈天南地北、花鸟风月,亦可互相对弈较量,比琴论画。在在随性而起,任兴而为。这一转瞬,竟已是三秩。
思及至此,曜眸凝了更深的色泽,拋予叶临的目光倏地沉了沉,却是一瞬,便恢復原貌。
良久,见这亭外瑞雪稍息,天色愈沉,月桓终是道:「阿临,你让我在这儿坐着同你对奕,却迟迟不落子,我又该如何下起?」甭说落棋,他连白子尚未曾碰得。
闻言抬首,叶临微眨碧眸,示意她也知晓,澈瞳里头却无半分歉疚,「你道自通,这我不信。让我再想想,定能寻出个法子让你退至死棋。」
沉吟须臾,她再道,「这许久不见,你急什么?不若……待会儿我请你吃那海饕坊的招牌如何?」盈盈勾起润脣似月弯,目光灼灼。
见她这般,月桓终是无奈长叹,忽一转念,索性探手自叶临棋罐里头抄了一子玄殷,替她落步,看似无用,却让黑子凌厉之势顿添几许奇诡。
「我这棋法称做『逆阵』,幼时承闻名潮州之围善大师啟蒙,习熟至今。此次对你之局,你终归赢不得我。便是这子下去,你黑子似是略有胜算,实而后接无路,多想亦不得其解。」他随意比画,冷凉指尖触及玛瑙碁石时似是毫无冷意,手扬手落,白子破空之势再不可挡。
叶临眸底先是一愣,尔后思绪流转清明,随而笑意骤起,「当真是绝处逢生,白子于数步之内必扭转乾坤。」
昂首之时,碧眸澈灵清透,一片玄天景緻,便生了几分明光暖煦,「观棋可观世事,观棋亦可观人心,古人诚不欺我。月桓,我甘拜下风。可我倒是没想到围善大师何时竟收了徒弟,我倒听闻他老人家从不收子弟,执顽得很,你……」
一语未完,叶临倏地凝眉暂顿,清丽容顏忽生不解,问句方吐,却似已了然,「海饕坊的招牌不可能吸引不着你。怎么,前足方回,莫不是又要去哪里游玩个数日?」
收子入罐,未等月桓答话,似是已然察觉什么,叶临侧开同他的目光交会,嗓音云淡风轻,却是坚定,「这般要紧,怕不是什么欢喜之事。月桓,如是不想,还没游遍这潮州九县,就莫强迫自己。」
皓月身影凝着她容顏似水,傲然不拘,更极是聪颖慧黠,从来皆知他举止言行后的含意。他望入她澈透的眼,笑意轻浅,若三月东风,暖意骤起。
然墨渐浓、光渐没,月桓心底惦量片刻,想着这事搁了三年终是躲不过,亦闪不得了。
潮州之大,他远离皋兰三载有馀,九县下游遍八县,从前未曾得见的,他一一亲会,看这冠盖来往京华,南山旧日斜;览这沧海浮光,风来撩波灩。八县之奇,他让自己尽收眸底,然这天下之广,他尚不及万分之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观锦叶临,若非仅是一摆渡女,可有多好?
可观锦叶临,若非如此,又如何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