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岄心头有百种滋味。游君山烧了一叠又一叠的纸,沉默着不说话。陈霜在靳明照墓前跪拜,口中喃喃有词。
三人在山上一直呆到晌午才离开。山道蜿蜒曲折,道旁种满了杏树,满头满枝的花。在山腰处他们寻了个茶摊子坐下歇息,周围尽是梁京口音,人们扫完了墓,孩子便浑似踏春一般快乐,捉虫扑蝶,笑声融融。茶摊上的新茶杏饼风味独特,靳岄吃了几个,听见周围人渐渐议论起常律寺冤鬼告状一事。
“可怜杨松儿,那卖灯的生意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就遭了这样一难。”有人叹道,“反正我是不信什么碳气熏死……一家七口人,又不是同住一个屋子,怎么都死一块儿去了!”
更有人压低声音:“那天闹得可厉害,我去看过,绝不是熏死的。杨松儿媳妇和孩子脖上那勒痕,可是深得很。”
立刻有人问他详情。那人听闻附近死了人,端着饭碗去凑热闹,谁料死的竟是认识的杨松儿。杨松儿一家七口,包括夫妻二人、杨松儿父母及三个儿女,竟全都死在杨松儿房中。这人没法进院子,只看到梁京府的官差一个接一个地从屋里头搬运尸首。杨松儿媳妇手脚扭曲,面目狰狞,周围人都看到了她脖子上那道勒痕。
陈霜凑嘴一问:“听说这杨松儿是借了谁的钱,还不上才……”
“嘘!”周围众人忙示意他闭嘴。有人认得这三人是方才在靳明照墓前祭拜的,更认出了靳岄,搬着木凳坐近。
原来杨松儿是个灯匠,一直以卖灯为生,也没个固定店面,常推着车在清苏里一带售卖。去年年中,他母亲生了重病,他不得已向城中放贷之人借了一笔钱,借了多少众人不清楚,只晓得那钱不算太多,他曾说过,夫妻二人勤力做事,一年半载就能还上。
“可惜那杨松儿大字不识一个,只懂得写靳将军天灯上那‘其天朗朗,其日昭昭’八字。放贷的混子让他在纸上按手印,回头便改了那利息分数。”那人小声道,“这是常见的伎俩,把三分息改做五分,更有甚者改成七分。这怎么还?这还不来的呀。”
接下来的一些话,靳岄完全没注意听。
他想起元宵那日与陈霜经过清苏里靳府,那热情询问他是否要卖灯的小摊贩。青年年纪不大,笑容热情,只懂得写八个字,却把那八个字写得筋骨尽显。
原来竟然是他。靳岄心头狠狠一痛,忍不住起身往山下走。
陈霜对那小贩也有印象,如今也想了起来。游君山倒是茫然,低声问靳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靳岄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盛可亮妻子李氏放贷一事,是游君山在盛可亮老家查出来的。盛可亮老家只有一处大宅子,但游君山却发现,城中另有四处奢靡宅院和多处肥沃田地,是以李氏妹妹名义购买。李氏妹妹尚未出阁,李家家境寻常普通,断不可能生出这么多钱银。
此事做得极为曲折隐蔽。幸好明夜堂生意做得大,暗地里一打听那些宅院的来历,事情便渐渐浮出了水面。
岑融对刑部虎视眈眈,明里暗里搜集了不少盛可亮的事情。盛可亮弟弟盛可光做生意常走偏门,确实也在暗地里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是个小把柄,但算不得什么。唯一令岑融困惑的,是盛可光生意做得糊里糊涂,但铺子却一间接一间地买。岑融一直记着这事儿,恰逢游君山带回其妻李氏在老家放贷的消息,两边的事儿一对,一切便清晰起来了。
梁京城中放贷之人众多,其中以张令、王百林二人最为跋扈。明夜堂顺着二人往下一查,便发现二人常去鲁家酒肆买酒,而这酒肆后门恰好通向盛可光玉器铺子后院。
如此一来,线索便齐了:李氏与盛可光悄悄放贷,盛可光找了张令和王百林两个混混头子为其办事,找人、收款、追债,全是张、王二人负责。放贷得回的收益,一部分给了李氏。李氏不好在梁京城内用这钱,便全都偷偷带回老家,化作宅子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