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馀暉下闪着光亮的乌黑发丝,随着车窗吹入的风,轻轻飘动。明晴将飘散在空中的发丝全部抓起后往椅背塞,再用身体的重量压住,让柔顺的头发不再乱飞。
整整十三年了,自从漠诚小学毕业后移民,明晴就没有任何有关漠诚的消息。他知道漠诚在躲他,不过他还是不想因为那件可怕的意外而失去漠诚这个珍贵的至友。
巧的是,现在明晴又因为遭遇了一次可怕的意外─其实也不能说是意外─和漠诚再次相遇。只能说,他们的缘分还没断吧。
从上车开始,明晴就不断注视着漠诚认真开车的侧脸。他发觉他一点都没变,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寡言,并且总是板着一张像是每个人都得罪了他的脸。
明晴一方面觉得无奈,另一方面又感到放心。对于漠诚还是像以前一样没有太大改变,他很高兴。但也就是那择善固执的个性让他无比无奈。对于一些情感方面的问题,漠诚有时候就是不懂变通。
「你是怕我回想起过去的往事会难过,所以一直躲着我吧。」
漠诚浑身一僵,说明了答案。
「可是啊,你这样反而让我更难过耶,知不知道?」
「抱歉。」
「一句抱歉就能了事?」
「不。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也不是什么都可以……」
「那就留下来,别回去美国了!」
明晴试探性地说出内心话,他看到漠诚皱紧眉头,这表示他在犹豫。
这对明晴来说就够了,他轻笑一声,感觉不出情绪。「哈,我当然是开玩笑的。至少你回美国后也还要跟我保持连络,不然我会担心你。像你这么刚毅木訥,男人看到你都以为你要跟他们干架。更何况是女孩子,她们看到你一定都不敢接近。人家都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你以要是再这样板着一张脸,万一一个朋友都交不到怎么办?」
每次和漠诚说话,明晴就会像是被老妈子附身般对他囉哩八嗦,嘮叨一堆。漠诚早就习以为常了,他反而还因为这么多年都没听见明晴的嘮叨而感到怀念。
「不要让我担心你。」
明晴在最后又补了一句,他没注意到车子已经安稳地停在花店前的停车格。一直到漠诚下车,又绕过来帮他开门,明晴才惊觉他们原来已经到家了。
花店门口围着一些人,虽然没有医院门口的记者多,但算一算还是有十来个。
漠诚上前打算驱赶他们,事实上他还没出手,门口一群人一看见他就自动退让,大概又是托他那张兇狠的歹人脸的福吧。
漠诚接着回头去接明晴。那些人看到他便露出放心的笑容,看来大多是关心他伤势的群眾。他没想到在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陌生人关心他,备感讶异的同时也觉得内心有些暖暖地。
「谢谢你们,我没事。」
明晴没有刻意用长发遮住脸上纱布,他认为这样的小伤被看见,反而有助于那些关心他的人釐清原先被媒体捕风捉影成严重伤势的事实。
「没事就好了」、「希望还能在电视上看到你」、「那个犯人心机好重,偽装成高中生。不过你没事就好了」。他们只是在明晴经过的时候说出诸如此类支持打气的话。他们没有围上来碰触到他,只是在周围打气。
待明晴的身影没入被开着朵朵蓝色鲜花的藤蔓攀附住的大门,群眾也随之散去。
门才刚关上,明晴忽然感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他的手腕,力道还不算轻。抬眼一看,原来是漠诚。他怎么又抓住他了?
一股强烈的压力毫无预警地向明晴袭来,而压力来至于漠诚。他紧锁着自己,明晴觉得自己是被黑豹盯上的瞪羚,无处可逃。
随着漠诚高大的身躯越靠近,明晴压力就越来越大。他终于忍不住挣扎地抽回手。漠诚却冷冷地朝他重复他说过的话。
「不要让我担心你?现在谁才是被担心的那个?」
不会吧?!漠诚看出来了?明晴内心惊慌,但表面上还是笑笑地假装镇定。只不过,身体还是背叛了他。
被逼到墙角,明晴退无可退。他不敢开口要求漠诚离开,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他开始全身间歇性的抖动。如果这个时候推开漠诚,他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打击。但漠诚却彷彿看穿他的心事,要把他逼迫到极限一般,用额头也抵住他的前额。明晴浑身一僵,他们现在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
漠诚的气息四散在周遭。明晴原先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他看到漠诚溢满感情的深邃黑瞳与他四目对望,他全身上下包括紧绷的脚趾全都一下子放松了。
浑厚的嗓音又重复那一句话:「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缓缓地,明晴被漠诚向对待易碎品般轻柔拥抱住。他心跳加速,身体却不再害怕颤抖。漠诚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达到明晴身上,但他却不会觉得「热」。这是守护的感觉,是心安的温度。
「咳咳!」
用咳嗽掩饰着害羞,明晴红着脸轻轻推开漠诚,随即转过头去,装忙。「这里的花不能照到太剧烈的阳光,我移动一下。」
漠诚没有阻止明晴借着假装忙碌来隐藏情绪,即便他早就看出来对方因为拥抱觉得害羞。但接下来他要说的话,绝对能让明晴停止搬动他那插着一大束白鹤芋的盆子。
「我因为工作所以接触过几个患有ptsd的毒品滥用者,他们有的人症状就和你一样。但每个人会出现ptsd的原因通常都不一样,只不过他们靠着吸食毒品逃避,却没想到症状反而更严重。」
果然,明晴把将近他一半高的盆子移动到阴影处后,就停止动作。
「你为什么要隐瞒?十三年前你就已经知道了吧?」
语气中带着对明晴的责备,但漠诚也同样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当初都没发现明晴的异样?不,其实他有。只不过当时他还太小,根本不懂那些细微症状就是预兆。所以他忽略,甚至该死得遗忘它。
「你别说得好像很严重一样,这其实没什么。你看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为什么要隐瞒?」
漠诚固执地要明晴给个答案,如果得不到回答,他就会一直问下去,没完没了。
「我不想让你担心。」
「那你觉得刚才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有比较放心吗?」
「我……」
怎么回事?明晴啊、明晴,在唇枪舌战中面对漠诚你一向从没输过啊,要是现在输给了笨嘴拙舌的他,以后你再对漠诚嘮叨,对方一定不会理你的!
「你不把我当作一回事。」
漠诚简直接近绝望地语气,说明他单纯的脑袋可能真得这么想。
明晴气炸了,怎么好像他出于好意的隐瞒事实上变成一大坏事?但他却也同时想通,漠诚之所以躲藏着不也是出于对自己的关心?原来其实他们俩都一个样,都将对方摆在心中的第一位。
「你听好了漠诚。就像你躲着我一样,我也对你有所隐瞒。不过,那是因为我把你当作家人看待,所以不希望你因为我而担心。我们就原谅彼此吧,好吗?」
「家人?」
漠诚的无声咀嚼着这个字眼,接着像是忽然想通了什么而展露笑顏。他雀跃地伸手想再次将眼前的人抱在怀里。而因为漠诚的笑顏让明晴当场看得目瞪口呆,所以也没多加反抗就又入了对方怀中。
坏事的门铃在这时候响起,漠诚不得不放开明晴。
对于明晴的安危暂时还不能放松警惕,漠诚兀自前去开门。原来是明晴的经纪人。从雅人开着他的车子停的方向来判断,似乎是刚从公司赶来的样子。
门一开啟,雅人迅速朝漠诚侧边闪进屋内,看来短时间内他和明晴都会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明晴倒是还好,他平常就不怎么外出。但要换做是自己,以他爱玩的个性要他一整天都待在屋内不出门,着实不可能。
「可恶,都是那女人干得好事!」
雅人像走进自家厨房那般自然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他摸索着直筒休间裤口袋内的香菸,抽出一根后,又想到什么似地一脸厌烦地将菸塞回盒中。
「我能到楼上的阳台抽吗?」
「请便。」
明晴说。而漠诚则观察着他们俩的表情。他们互动自然,明晴脸上也显现出对雅人的信任,加上意外发生的时候,雅人也是真的替明晴感到着急,所以说,对方应该是能够信任的没错。
不久后,明晴和漠诚也上到二楼。雅人应该在明晴的房间内抽菸,因为二楼只有那间房间的窗户是能走进阳台的落地窗。不料他们三人却在二楼楼梯口撞见彼此,原来雅人是到三楼去。他身上几乎闻不出菸味,口中也嚼着口香糖打算去除味道。雅人大概不希望身上留有菸味。
「我必须先回公司一趟。晚上我们再到警局作笔录,在这之前你好好休息。」
看了漠诚一眼,雅人猜测对方应该会留下来陪明晴。也好,倒是帮了自己不少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