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生平最喜欢的娱乐场所, 就是图书馆。
她对每一个学科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她曾经幻想自己可以住在图书馆,从清晨到黄昏,她与数不清的书籍相伴。
而江逾白在省城生活多年, 从没去过省图书馆。
暑假的第一个周末, 江逾白走向了这一片未知区域。他站在省图书馆大厦的正前方, 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再抬头时,他听见林知夏的声音:“江江江江逾白, 我来啦!”
他回应道:“早上好,林林林林知夏。”
省图书馆大厦高达六层,内部的藏书浩如烟海。林知夏清楚地记得每一类图书被安置在哪一层楼的哪个地方。她领着江逾白走上楼梯, 穿梭在一排又一排的书架之间,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中外历史区”。
江逾白随手拿了一本书,扉页上写着“唐代财政”。他对唐代的财政制度并不了解, 这本书刚好触及他的知识盲区。
他对林知夏说:“我今天打算阅读《唐代财政》。”
林知夏的视线扫过那一批排列整齐的书籍:“好的,我也想看一看隋唐时期的文化传统和民风民俗。”
所有书架都是冷轧钢板制成,摸上去冰冰凉凉的。林知夏左手搭住一层钢板, 踮起脚尖, 右手抓向书架最顶层的一本《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她的指尖碰到了书册的脊背, 只差一点就能把整本书拽出来。
江逾白看她这么费劲,自然要来帮她的忙。他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 手指越过她的手背, 轻松取走那一本《六至九世纪中国政治史》, 再递到她的眼前。
林知夏先说了一声:“谢谢。”接着, 她又指挥他从高处拿了一本《唐代日常衣食住行》, 还带着他走向附近的一间自习室——那是一个光线通透的小房间, 室内只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 刚好能供他们两个人一起伏案学习。
林知夏心旷神怡地进屋,关紧房门,再把两本书摆在桌上。她和江逾白面对面地落座,安安静静地打开他们挑选的书本。
清早的阳光转变为淡金色,悠然拂落在纸页间。林知夏和江逾白认真读书,谁都没有开口讲话。
江逾白从书中获悉了唐朝的课役制度。所谓“课役”,指的是赋税和徭役。他不知不觉将自己代入了贫苦老百姓的角色。看到书中描写的税额,江逾白略微皱了一下眉头——按照前文的说法,如果他是一个贫民,唐朝初期和中期他还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到了晚唐时期,他注定要在动荡的乱世中被剥削得一干二净,平常想吃饭,买不到盐;想做菜,买不到铁刀。
林知夏见他神情严肃,忍不住问他:“江逾白,你喜欢吃小饼干吗?”
林知夏从书包里拿出一只饭盒,盒子里装满了蜂蜜牛奶饼干。她掀开饭盒的盖子,很大方地和江逾白分享零食。
她说:“爸爸新买了一个烤箱,妈妈给我做了蜂蜜牛奶小饼干……这些都是今天早上新鲜出炉的,特别好吃。江逾白,你要不要尝一尝?”
江逾白感觉盛情难却,也就没有推辞。他抓起一块饼干,咬了一口,缓慢而无声地咀嚼——在整个过程中,林知夏目不转睛地定定望着他,他都有点不好意思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了。
“味道怎么样?”林知夏直接问道。
江逾白喝了点水,润过嗓子,矜持地回答:“不错。”
林知夏一手撑住腮帮:“江逾白,你吃东西的样子很不一般。”
江逾白向后靠上座椅:“你说的不一般,指的是……”
“你和我认识的所有同学都不一样。”林知夏实话实说。
江逾白记起林知夏对他的评价。她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他是独一无二的江逾白。
林知夏很感谢江逾白,在她踌躇或退缩时,他给予她无尽的勇气和鼓励。反过来,江逾白也收到了林知夏各式各样的褒奖。只要林知夏在十七班和他做同桌,他基本上都会保持一个比较好的心情。
小学阶段的江逾白,每天都在思考如何打败林知夏。后来,江逾白看清了现实。他深刻地认识到一点——他绝不可能在学术上超过林知夏,哪怕他请来一百个家庭教师也不可能。他作为林知夏的朋友,发自内心地认可她的每一项成就。
他不由得说:“比起我,你更加与众不同。”
他低头看书,仍在描述:“林知夏船长的光芒,照亮了许多黑暗的星球。”
林知夏双眼一亮。她开开心心地念道:“江逾白。”
江逾白语声淡淡地说:“我在。”
林知夏又喊他:“江逾白?”
江逾白和她对视。她连续叫了三声:“江逾白江逾白江逾白。”好像他的名字是多么珍贵的馈赠,必须反复强调他的重要性。
江逾白制止道:“不用重复,我听见了。”
林知夏把她手中的书本立起来:“你不要嫌我聒噪。我现在多叫你几次,记住你的反应,等你去了北京,我会把这些记忆找出来……每天回想一遍,相当于我每天都见到你了。”
江逾白忽然有些后悔。他刚才的举止过于沉静内敛。他应该用灿烂的笑容回应林知夏,给她留下一个乐观积极的好印象。
于是,他说:“你再叫我一次。”
林知夏摇头:“不。”
江逾白被她拒绝,并不气馁。他主动念出她的小名:“夏夏。”
林知夏怔了几秒钟。
江逾白模仿她刚才的做派,持续不休地说:“夏夏,夏夏,夏夏。”
林知夏不知为何,心底蓦地紧张起来。为什么会紧张呢?她的心跳比平常稍快。她捡起一块蜂蜜牛奶小饼干,边吃边想,可能是因为她刚才阅读了唐朝老百姓的饮食文化,内心产生了一种向往,向往唐代的种种美食,因而加速了她的心跳。
她点了一下头,很赞成自己的解释。
然后,她说:“你是除了我家人之外,第一个连续叫我小名的人。”
江逾白平静地接受了这份殊荣。
这时,林知夏站起身,还把椅子拖到了江逾白的附近。她和他并排坐着,就像在初三(十七)班做同桌一样。她的历史书紧紧挨着他的书册,他侧过脸就能瞥见那本书上的内容。
林知夏沉浸于阅读。很快,她翻到了唐代妇女的钗环首饰,工匠们精湛高超的技艺让她赞不绝口。她的目光就像扫描仪,仔细扫过书上的插图,没漏掉一丝一毫的细节。
林知夏感叹道:“唐代的金步摇很精致,宫廷仕女的发型很别致。”又说:“初二那年我们演话剧,我也戴了簪子。但是,我的打扮不够复古,没有把清朝的特征完整地展现出来。”
江逾白记起初二上学期,他们全班齐心协力地排练了一出名为《变迁》的话剧。
剧中,林知夏饰演清朝末年的富家小姐,江逾白则是新式学堂里的男学生。他在戏里奉劝林知夏早点回家相夫教子,不要妄想在学堂里和男人一争高下。然后,按照剧本的设定,林知夏把她的文稿撒了一地,还把她的发钗拔下来,扔到了地上,最后呐喊一句:女儿身有鸿鹄志,稳送鹏程万里游。
女儿身有鸿鹄志,稳送鹏程万里游。
江逾白对这句台词印象深刻。“女儿身有鸿鹄志”这七个字,是林知夏临时改的,而“稳送鹏程万里游”则是宋代文人姚勉写下的诗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