氧气好像不够用了,周放感觉自己又透不过气。他大口喘气,用眼神哀求地看着护士。
年轻的护士再一次调节氧气流量,目光中闪烁着怜悯。
不用她开口,周放也知道自己的模样有多狼狈。生病快要死的人,哪有光彩夺目的呢。
数学家脑袋昏昏沉沉,一时间分不清楚耳边流淌着的“你要相信你自己,你一定能行的”,是在二十年前还是二十年后。
他艰难地张张嘴巴,想喊声她的名字:晴晴。
这是她的小名,他第一次喊的时候,她羞涩又快乐,靠在他怀中叽叽喳喳个不停,像只快乐的百灵鸟。
那个时候,他们是校园里最亮眼的风景线,他们有多快活。
如果时光能倒流二十年该多好。
如果他没有说出那句话该多好。
如果嫉妒不曾蒙蔽他的双眼多好。
如果他能更耐心些多好。
如果……
他终于艰难地张开了嘴,做出了两个字的口型:晴晴……
然后他听到了电话那头迫不及待的声音:“我等你出来试穿衣服啊,做好了,你还欠我两千块钱!”
人到中年的数学家嘴角上扬,露出了个苍白单薄而舒缓的笑:“好。”
年轻的小护士惊讶不已,是她眼花了吗?我去,为啥她感觉病入膏肓的病号整张脸都亮了。
电话挂断了,宋晴如释重负。
她认真地跟周太太强调:“说好了,两千块钱的尾款不能抹掉。”
周太太哪里还在意两千块钱,再多一个零,她都毫无知觉。
她感觉自己亲手拿着刀子将自己刺得鲜血淋漓,那一声“好”深深地扎进了她的心脏。可笑的是,那把锥子还是她费尽心思送到人手上的。
她张开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成功地引起了宋晴的尖叫。
周太太愕然,旋即冷笑:“我丈夫还躺在医院,我还在意什么妆容。”
宋晴却还在大呼小叫:“有病毒,要洗手的。”
嗯,电视新闻上天天放,要勤洗手,戴口罩,切断传播途径。
这样直接拿手搓脸,会传染疾病会死的。
宋楠楠囧囧有神地看着瞬间躲到自己身后的女人,顿时无语,晴晴子同志,你可真是我亲妈啊。
这鸡同鸭讲的,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宋楠楠都担心周太太会当场气晕。这可是她家刚买的别墅,晕个人,摔出个好歹来,就好麻烦。
周太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估计是气到不想讲话。跟这种人,她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当然,她不知道也不屑于知道,她的每一句话对宋家母女而言都是多余的。
周太太胸口上下起伏,见宋晴还眼珠子骨碌碌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间回过神来。
钱,两千块钱。
对这个女人来说,周放的存在价值还不如那两千块钱。
呵!难怪当初会跟着摇滚歌手私奔,搞得疯疯癫癫,到今天还没名没分带着个野孩子,进不了人家的家门。眼皮子浅成这样,当然难免了。
周太太掏出钱包,直接抓出一沓子钱摆在桌上,根本不愿意触碰宋晴,就摆出了端庄的姿态,神态倨傲:“麻烦你了,宋女士,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宋晴挣钱时从无高低贵贱的自觉,她跟女儿的同龄人打赌挣三十块钱还兴高采烈呢,何况这是两千块钱。
她立刻抓起桌上的钞票,当着人面就一五一十清点。什么急吼吼的不体面,在她这儿压根不存在。
钱货两讫,不当面点清楚,完了可说不清。
周太太轻蔑地扫了眼一张张数钞票的女人,嘴角翘了翘,呵,进不了门的外室就这样,八辈子没见过钱一样。估计这别墅也就是临时让她住的,产权也不在她名下。一点儿钱就能让她暴露出本性。
找足了优越感的周太太转过身,招呼方教授,感觉幸亏还有个同一阶层的人能说上话:“走吧,方教授,接下来还得麻烦你。”
方教授还在前尘旧事跟现实间交替感慨不休呢,闻声茫然地“啊”了一声,突然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到底是哪儿古怪,她说不清楚。
不等她琢磨明白,宋晴先叫住了准备离开的周太太:“一千七,还差三百块。已经是最低折扣了,真不能再便宜,不然我就要折本了。”
周太太一滞,然后听到了男人的轻笑声。
贺家小叔一直旁观全程,屁话没有,这会儿倒是没憋住,扑哧笑出了声。
瞧见女士们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赶紧示意:“你们继续,我没话说。”
然而他的求生欲还不够,因为宋晴已经不高兴,瞪大了眼睛强调:“你笑什么,我说的是事实!”
三百块钱可以吃好几顿自助餐,二十多份加了双倍叉烧的麻辣香锅呢。哼,别以为她不知道。
贺家小叔笑得眉眼弯弯,求生欲暴涨:“对,你说的都对。”
宋晴得意洋洋:“那当然,我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