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文华神色复杂,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走。”
话落,他大力扯着女儿手臂,不由分说地把人从院子拉拽到饭桌前,“先吃饭。”
堂屋中央,一张上了年头的八仙桌,父女俩面对面而坐,桌上摆放着常见菜式,红烧螺蛳,清蒸排骨,茄子豆角,西红柿蛋汤。
一个人三菜一汤,日子过得还算行,但是……方唐眼睛微眯,这份量显然不是一顿,方老师打算晚上吃剩菜?
察觉女儿眼色,方文华默默地把自己跟前的清蒸排骨和对面的红烧螺蛳调换位置,随即提筷子开吃,一句话也没有。
“吸溜,吸溜——”他津津有味地吸取螺肉,整出的动静不小,听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方唐皱了皱眉,伸手把那盘红烧螺蛳端了过来。
方文华惊诧:“你不是不爱吃?”
“嗯,不爱吃。”她冷冷地瞥一眼对面之人,“也不爱听。”
“……”
好一个女霸王!
无法,方文华伸手拿过牙签盒,抽出一根,“我不吸,我安安静静地挑出来吃,行了吧!”
方唐低头喝汤,跟没听见似的。
这就是不让吃咯?方文华盯着对面鲜辣美味令人垂涎的红烧螺蛳,轻哼道:“你能管我几顿?”
“有一顿就一顿。”她抬起头来,“再多,力所不能及。”
“你能及。”
方文华一边盛饭一边解释:“把婚结了,你说一句不准,老父亲便奉为圣旨,余生都不吃。”
喝汤的动作猛然顿住,方唐感到窒息,又是这个老掉牙的问题,横亘在彼此之间,年深日久,见一次吵一次,一次比一次凶。
她沉默不语,方文华却滔滔不绝。
“你身边如果没有合适的对象,交给我,其他不敢说,我学生多人脉广,喜欢什么样的,总能给你找到一个无限接近的。”
“在家住几天,相看相看,你今年已经27岁,绝对不能再拖。”
“前不久,你刘叔叔跟我提起他侄儿,32岁,留洋回来的室内设计师,小伙子高高帅帅,知礼风趣,要不要见见?”
方唐突然出声:“浏阳,那儿酒不错。”
“……是留洋!”方文华气愤地补充道:“海归!他看过你照片,在东隅镇停留好几天了,就等你回来,下午见个面。”
方唐喝掉碗里最后一勺汤,扯过纸巾轻擦嘴角,冷声叮嘱:“我回桑榆市了,箱子里的东西,你尽早拿出来。”
好话说尽,女儿依然油盐不进,年年如此。
方文华怒道:“每次提到结婚,你就要走!方唐,你可以不回家,不认我这个爸,但女大当嫁,你拖了一年又一年,各种理由搪塞,我是管不了了——”
他蹭得一下站起,“走,到你妈坟前说!”
方唐忽然垂眸,随后跺了跺脚,鞋上的泥巴顿时掉下两块。
她说:“我已经去过了。”
方文华双眼圆瞪,死盯着掉在地上的泥巴,瞬间红了眼眶,女儿是连扫墓都不愿跟自己一起了吗?!
看着往外走的单薄身影,男人眉头突突地跳,恐惧涌上心头,他想要抓住什么似的大喊——
“糖糖!”
方唐脚步微顿,她当然知道对方喊的是哪个tang,妈妈给的名字,糖糖,很甜的方糖。
只是啊,拜方老师所赐,那个很甜的方糖早就跟妈妈一起,不见了。
清冷眸光氤氲出一层淡淡雾气,她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堂屋门口,方文华紧抓着门框,歇斯底里地吼,“方唐,你今天要是敢走,我打断你的——”
腿吗?方唐心底哂笑,浑然不受威胁。
然而做父亲的说:“我打断你爸爸的腿!”
男人对自己心狠如铁,话说出去了,手里就多了把锄头。
方唐闻言转身,厉声质问:“你还有为人师表的样子吗?”
方文华抡起锄头,大声道:“有,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我两样都沾。”
随着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锄头也跟着往下落,方唐飞奔上前,一把夺过凶器。
“怎么,老了就想耍横?”
她目光狠厉,气势十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腿,“你有本事往这儿砸。”
方文华破罐子破摔,全然不顾脸面,“我就是没本事,老婆护不住,女儿教不好,一头撞死才干净。”
话落,他就近取材直接往墙上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