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媳妇有点不乐意,“四块钱都够吃顿鱼了,不能便宜点啊?”
旁边还站着小毛的亲妈,不给媳妇面子,白了她一眼,“人家煤气、调料不要钱?嫌贵你自己回家做去,反正招待的不是我家亲戚。”
儿媳妇农村老家的亲戚一来来一堆,每次做饭累死个人,偏她做饭水平稀松,每回累的都是她。人又贼抠门,儿子挣的钱掐在手里一分都不往外漏。舍不得下饭店,非要买了材料让人饭店代做,代做还想省个人工费,真是什么便宜都想占。
老婆婆死看不上这小气巴拉的儿媳妇,要不是因为在城里帮忙带孩子,早回北镇老家了。
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甄珍见呼呼啦啦进来快二十个人,包间加了不少凳子,挤挤擦擦好不容易坐下了。
菜是儿媳妇去买的,买了点黄蚬子,一条鲢鱼,两条鲅鱼,两斤猪肉,还有两个青菜,从家里带了些冬天没吃完的土豆、大白菜跟萝卜,就是这二十个人午餐的菜。
甄珍心说,这四块钱加工费收得多还是少?没什么大菜,但就这点菜,还得掂量着让这二十个人吃好,也不算容易。
叫孟晓春的儿媳妇问甄珍:“你家米饭要钱吗?”
这话问的,“一人五毛,不限量。”甄珍答。
二十个人光吃饭就得花十块钱,孟晓春觉得今天这顿花超太多,哪怕招待的是自己娘家人也舍不得,呜呜喳喳开始指挥,“黄蚬子辣炒,鲢鱼你拿大酱炖了,鲅鱼就红烧,剩下的猪肉配着青菜炒炒,如果还有剩的你再做个红烧肉。”
“剩不下肉。”甄珍瞥了眼膀大腰圆的孟晓春,姓毛的大哥人还不错,哪找的抠门媳妇?
“那你就快点去做。”孟晓春斜楞甄珍一眼。
开饭店啥样人碰不着,甄珍真没把这女的当回事,洗菜时见她趴在厨房间和餐厅隔断的窗户上,监督她做饭,被逗乐了,这还真是个小抠里的小抠,就这点菜,还怕她昧下怎么的?
连外面吃饭的顾客都看不下去了,五金店的金老板文绉绉来了句,“我说你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甄珍做买卖最实在,从来多给不少给。”
派出所值班的民警老刘认识孟晓春:“现在有几个饭店愿意给人加工?人家不嫌你麻烦,你还在这抠搜地监视人家,小孟你可消停点吧。”
“我既然付了钱,怎么就不能监督了?你们管什么闲事?”孟晓春还挺有理。
最后还是孟晓春的婆婆见儿媳妇待在外面不回屋陪客,从包间出来把她给挤兑回去。
甄珍做这二十人的家常菜,简直小菜一碟,鱼没弄别的花样,按照孟晓春的要求上锅炖,炖鱼的功夫先做几道快手菜,黄蚬子已经吐好沙子,清汤蚬子开壳就好,盛盘撒点香菜末,立即上桌,喜欢吃辣的,配一盘蒜蓉辣酱蘸着吃。
芹菜里放点胡萝卜,她又加了点自家香脆的花生米,凉拌了一道,剩下的炒了个肉丝。
萝卜好办,切片上锅蒸熟,撒花椒和海椒浇上热油,既清爽又下饭。还擦丝炸了个萝卜丝丸子。土豆做干锅土豆和酸辣土豆丝。
还做了几个稍复杂的家常菜,猪肉切了一小块剁成蓉,调肉馅,用白菜叶子裹成卷,上锅蒸,高汤勾芡,倒在蒸熟的菜卷上,上汤白菜卷,清淡美味,还有肉香。
猪肉蒸熟,切片,把豆瓣酱炒出红油,做了个川味回锅肉。
鱼、肉、菜都有了,甄珍几乎上一道菜,里面就光盘一道。
上最后一道菜,见鲢鱼吃的就剩个头了,甄珍对客人说:“我拿回去给你们添点汤再加点豆腐,喝点热汤溜溜食。”
客人们都满意极了,这家小老板手艺真好,炒个酸辣土豆丝都比家里好吃一百倍,鱼也鲜,肉也香,还给走了油,炸了丸子。不光手艺好,服务更好,现在哪有饭店给免费添汤。
甄珍忙乎完包间里的人,来前厅收拾桌子,坐在最角落那张桌子的一面生的五十来岁的男人问甄珍:“小姑娘你这么做买卖不亏吗?”
甄珍抬头看他一眼,这人进来吃饭有一会了,点了一道豆花鱼,要了一两小酒,一个人喝得挺自在,明白他指的是里面那桌人,笑着道:“他们米饭吃得多,再搭上我的材料,估计能挣个两三块钱,不亏。”
“现在像你这么做买卖的几乎没有了。”那人喝了一小口酒感叹道。
甄珍见他挺有谈兴,陪他聊了两句,“我这个服务在几十年前真不算什么,那时候饭店少,但服务更人性化,跑堂伙计哪需要客人提醒,是真正的眼观六路,菜凉了给您端走热上,鱼身吃完,把鱼头加点豆腐回锅炖一下,免费给多添道菜。更别说顾客带菜来加工,都是小小不然的服务,搭点时间,搭点材料,不值什么钱,赢得好口碑,最后不还是店家赚了。”
大叔再次感叹,“运动让好多了会话,包间里的人吃好出来,毛家婆婆出了门又回来,塞给甄珍五块钱,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姑娘,今天真是多谢你,饭菜安排得这么好,我儿媳妇娘家人都特能吃,这钱你收着,现在大米不便宜,做次买卖,不能让你亏着了。”
甄珍哪能要,好说歹说让她把钱收回去,“大娘,你要是觉得好,以后多来光顾几次就有了。”
“哎哎,一定一定。”
送走大娘,甄珍冲角落那位面色严肃的大叔笑着点点头,“就说嘛,会买的哪能赚过会卖的,终归还是我赚了。”
大叔表情松动,笑了起来,“你说得对。”
今天都凑一堆了,送走包间的人,午餐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见外面又来了一大帮风尘仆仆的客人,进屋跟甄珍商量事情的是个中年大姐,面露羞赧,“我们是绿化雇来种树的,联系的树没拉过来,折腾一顿想把午饭吃了,早晨从家里出来都带的大饼,今天风大,灰也不小,在大街上吃容易戗风,我们寻思借你个地方吃顿饭,我们五分钟就吃完,绝对不耽误你做生意。”
甄珍哪会拒绝,笑着道:“你们随便坐,中午客都上完了,这会没人,吃完了不用着急走,多休息一会,怎么也比呆在大风天里舒服。”
大姐道过谢,把工友们叫进屋来,人不少,一下子坐满了半个饭厅,甄珍告诉他们吧台有茶水,聊了两句才知道,他们都是北面郊区的农民。
省城北郊的农民靠种苞米为生,不出来打工,指着卖苞米那几个钱,只够买个针头线脑的,工人日子不好过,农民日子也不见得好多少,大家趁着春耕前出来种树挣点钱,贴补家用。
午饭简单,吃家里烙的大饼子,就点咸菜疙瘩,也是一顿饱饭。
省城春天干燥,一上午时间包里的饼子被风吹走水分,变得硬邦邦的,咬起来贼费牙口。
甄珍提议:“要不我给你们在锅里烩一下吧?就点热汤喝,比你们这么干吃舒服。”
大家都不好意思,摆摆手说不用。常年干农活,老农民的手关节粗大,掌心的纹路留着洗不掉的灰迹,看得甄珍很不落忍。
家里鱼汤是常备的,甄珍回后厨在汤里添了点粉丝和白菜,热好了给大家一人盛了一碗,连角落那位喝酒的大叔也没落下。
笑着道:“茶水没油性,还是喝热汤舒服,把饼子在汤里泡软了吃也不错。”
送完汤,怕大家不好意思,也不在前台待着,回后厨刷碗去了。
早春的寒气融化在一碗奶白滚烫的鱼汤里,大家都说鱼汤喝出了奶味。
有个倔老头反驳,“是人味。”
“对,是人味。”
等甄珍刷了碗出来,见种树的人已经快速吃好走掉了,吧台上放了一堆毛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