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见吧台上放了一本蒋廷黻的《中国近代史》,这姑娘不是只顾着挣钱,竟然还能抽出时间来看书学习。现在人心浮躁,人人奔着钱去,只顾大步往前,灵魂早就掉队,很少有人能沉下心去看看历史,回顾下过去。像她这样的,实属难得。
陈星耀突然想到城北的古人类遗址曾经发掘出的原始人所绘的图腾,太阳鸟,后来也成了这个城市的标志和象征。他觉得甄珍就把自己活成了这个图腾,永远向阳而生,鲜活又顽强。
想到今天见到的那个叫张薇的姑娘,家世、学历、工作、样貌样样拔尖,人也张扬自信,但那种自信跟甄珍不一样,包装过的自信,没了好家世这层外衣,不过就是没了图腾像的一根光秃秃的柱子。
同样吃了蒸鳗鱼的老方,心中的烦躁同样也一扫而空。有了郑主任发话,底下办事的行动特别快,老方一回到办公室就接到电话,让他过去送材料,周末加班处理他的证照审批。老方高兴坏了,临走嘱咐魏虎赶紧去给甄珍送钱。
两家就隔了条市场小街,魏虎两分钟就走到,大光头一进屋,陈星耀立即看过来,眼神转为凌厉,没想到跟派出所挨着,还有人敢来店里找事。
不等他反应,大光头啪一下拍吧台上五百块钱,“老妹儿,我和我老板感谢你八辈祖宗。”
甄珍、陈星耀:“……”
别说八倍,一倍祖宗都受不起,甄珍摆摆手,“夸张了啊,魏大哥,一顿饭而已。” 本来还想推辞两下,魏虎大嗓门把她推辞的话堵了回去:“老板交代了,为开业给出的钱不兴还回来,不吉利,你一定要收下。”
怪不得外面挂着歇业牌子,原来中午接了个大单,陈星耀玩味地想,这丫头心里指不定多高兴呢。
既然老方这么说,甄珍就收下了。最近财运好,收钱都五百五百的收。老方大气,周末中午纯利顶天就百八十,他请客这一餐也吃不到两百,多出来的应该是感谢她的。
感谢她记下了。
魏虎摸摸大光头,面上带出点遗憾,“昨天来的早没吃上,今天又没做,明天你弄铁锅炖大鱼记得给我留一份哈。”临走还自来熟跟陈星耀打了声招呼,“警察老弟,走了哈。”
都不是白给的,跟俄罗斯光头打交道的东北光头看人眼神准,要不怎么敢跟老板两个单枪匹马南下开洗浴中心呢?
陈星耀摇摇头,刚才气势外放太明显,被眼尖的大光头发现了。大光头一走,他也跟着站起身,往桌上拍了五百块钱。
“你是印钞机吗?”甄珍斜睨他,送钱还带攀比的。
“局里这帮狼,上了班,肯定要吵吵接风聚餐什么的,以后常来你这吃,结账麻烦,先存一笔,吃没了,记得跟我要。”陈星耀解释道。
也好,反正都立了账册,甄珍把钱收下,转了转眼珠,抬头对陈警官说:“你一次性存这么多,我也不能白占你便宜,回赠你三十。菜单存根和帐全都不会少,结款时咱们对一遍。”
其实致美斋以前也有这样的营销模式,以后碰到有钱客人,可以推销一下,手里的活钱多,有挣钱的好机会,也有能力掺和一脚,甄珍觉得陈警官给提的这个醒很靠谱。
一看这丫头笑得像个偷腥的猫,就知道她又有挣钱的好点子了。陈星耀笑了笑,没说别的,接受了甄珍的回赠。
今天一下收了一千,反正中午歇业,周末晚上客流更少,甄珍索性就歇上一整天。
说实在的,这些天连轴转,她就算再年轻,也有些累,尤其是小猫弄了高档鲜鱼,为了遮人耳目,她得隔三差五赶早去海鲜市场溜达一圈,买几条差不多的鱼回来做做样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大渔是长久的买卖,做样子要做全套。
陈星耀还没走,见甄珍出去换了块歇业牌子,问道:“你准备出去?”
既然休息就不碰后厨,跟陈星耀一样,甄珍不摸刀,冷不丁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想了想,想了个去处,“宝库天天憋在巷子里,没出几次门,我想带他去故宫转转,看看雪景。”
宝库一听说要出门,立即拽着姐姐上楼臭美,“穿漂亮,快点姐姐。”
姐弟俩穿戴好下楼,见陈星耀还在楼下,甄珍面露诧异,“你怎么还没走?”
陈星耀抬头打量楼梯上的女孩,鹅黄色的修身长袄,长发放下来披散在后背,头上罩了顶红彤彤的毛线帽子,确实穿得很漂亮,像盘西红柿炒鸡蛋。
身边是同样打扮的小份西红柿炒鸡蛋,还有只带着红帽子的小黑猫,不出门则以,一出门连猫都带上。
“你要带小猫,上公交不让你上。”陈星耀眼神闪了闪说道。
还有这规定?甄珍被唬住。
“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你不陪你爸妈,总得陪陪女朋友吧?”
“工作就是女朋友。”
甄珍觉得陈星耀白开水一样寡淡的业余生活给她提了个醒,做人不能太工作狂。
工作狂上杆子要送她,这顺风车不坐白不坐。到了故宫,见陈星耀没离开的意思,甄珍多买了张门票,当是补交的车费。
省城的故宫是满清入关以前的皇宫所在,到现在也有将近四百年历史了,虽然没有首都故宫气势磅礴,但因保留了满洲人入关前的许多特征,显得更加粗犷。当然也不缺皇家红,被白雪映衬,别有一番庄严气势。
甄珍揶揄被放在宝库胸前包包里的小猫,“听说故宫里的耗子都长抬头纹,咕嘟抓一只给我们看看?”
咕嘟听说有快成精的天敌,猫眼感兴趣地瞪圆,跟雷达似地进行地毯式扫描,逛个故宫属它最累。
宝库对耗子不感兴趣,看了皇太极的画像,对他的秃瓢最感兴趣,比大光头叔叔的发型还好看,还带尾巴呢,仰着小脸问姐姐,“我想留这个头,可不可以?”
最先笑出来的是陈星耀,想象宝库这种长相的小孩留个秃瓢,画面简直太美好。
“宝库你还是适合套娃头。”无良姐姐劝道。
弟弟爱臭美对发型感兴趣,姐姐职业病又犯了,对锅感兴趣,“满洲人入关前行军打仗,随身带着的就是这种高腰铁锅,什么东西都一锅炖,所以满族炖菜也最具特色。”
陈星耀笑了笑,环顾所在的屋子,“‘口袋房,万字炕,烟囱出在地面上,窗户纸糊在外’,你看皇太极的住处也不过如此。”
“那时候的猪肉炖粉条子也最香。”御厨世家,甄珍深知满清后期、铺张浪费,以及内务府的贪腐。
陈星耀转过脸问她,“你姓甄,是满族人?”
甄珍点头,原主的爸爸是满族人,母亲是闯关东过来的,而她自己也有一半满族血统,父亲是汉人,早逝的母亲则是正统的旗人。
“我父亲是关外的,母亲则是满族人,”陈星耀说完笑了一下,“满族崛起之前是典型的渔猎民族,其实你开个叫大渔的馆子,是回归了民族本色,我爱吃鱼可能也有民族基因。”
甄珍也笑,确实殊途同归。
八王亭前的广场很大,下雪故宫里人少,小孩和小猫在雪地里快乐地跑圈圈,两人站在亭前边聊天边看两个小家伙玩,陈星耀今天话很多,就着刚才的话题,接着讲道:“因为源自水草丰茂之地,满语里关于水的词汇有很多,‘大水响流貌’,‘鱼游造成的水纹’,像诗一样美的词汇,可惜就要渐渐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