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许耀山的来意,红桃连忙摆手道:“书记,我可劝不了的呀!从阿香回来那天开始,我就没少劝她,结果句句都被她噎回来。我感觉她脑子出问题嘞,歪理一堆一堆的。我也不敢多批评她,她动不动拿毛主席来压我,我也怕惹麻烦的呀。”
“还有上午在绣坊,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离婚申请书甩在江厂长面前,说她从一开始就没看上江厂长,是被家里逼着才嫁的。我的妈呀,我是第一次见一个女人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男人留的。你不知道江厂长当时的脸色有多难看,我要是江厂长啊,我也肯定跟她离啦。人家又不是找不到是哇,干嘛受你这种气呀。”
许耀山听完红桃的话,脸色越发凝重,眉心疙瘩拧得更大,片刻出声道:“这阿香以前那么贤惠听话,近来这是怎么了?”
红桃道:“她回来之前被她那个继子推得撞了头你晓得哇?我猜啊,八成是撞出毛病来了。她这大半年在婆家,估计也没少被欺负。该劝的我们都劝了的呀,她不听,她现在一根筋只想离婚。她这几天把娘家婆家所有人都得罪了,今天又让江厂长这么没面子。我觉得,他们要真想离的话,你就应了得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拦不住的呀。”
许耀山默声,屏住呼吸没再说话。
十分钟后,他回到大队部的办公室坐下来,看宁香和江见海仍然跟仇人一般,他轻轻吸口气,什么都没再说,伸手打开抽屉拿出印章,盖在了离婚申请书上。
宁香和江见海看许耀山盖了章,脸上才有表情变动。
许耀山把盖了章的离婚申请书捏在手里,看向宁香和江见海说:“既然你们执意要离婚,谁劝都没用,章我给你们盖了。至于去不去公社办手续,你们再三思一下吧。”
说完他把申请书放到桌角,“接下来我就不管了。”
可算盖了,宁香连忙从长凳上站起来,又问许耀山借钢笔和印泥。她捏着钢笔在申请书上签字,因为没怎么写过字,字迹有些歪歪扭扭的。
江见海看她这么急切地签字按手印,心里总归有那么点不舒服。不是顾念什么几十年的夫妻情分舍不得,主要还是面子上的问题。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配得过宁香这个村姑一百倍。可就是这个除了长得漂亮没什么其他长处的女人,现在居然这样迫不及待要和他离婚。
她的种种举动,尤其是态度里的嫌恶和急切,还是有刺到他身为男人的尊严的。
心里总归不是很痛快,出了大队部大门的时候,江见海还是阴阳怪气问了宁香一句:“这么急着发电报催我回来,要和我离婚,甚至不惜见面就撕破脸,不离就闹翻天,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怎么?人家承诺娶你了?”
除了外面有人,他也想不出别的原因了。宁香说的不想伺候他老娘和孩子这个理由,他觉得更像是借口。女人就是女人,到哪都一样要伺候人,这不大可能是要离婚的真正原因。她敢这么硬气,大概率是有别的男人给了她底气。
而宁香听了这话只是冷笑,无语地看着江见海道:“怎么?在你眼里,女人做什么事都得是因为男人?我想和你离婚,就非得是因为另外一个男人?只有别的男人承诺了娶我,我才敢和你离婚?别把你那龌龊心思用在我身上,我想跟你离婚,不因为任何人,纯粹就是因为,你不配!”
江见海被怼得眉头一皱,“宁阿香,你别蹬鼻子上脸!”
宁香分毫不让,“那就请你说话放尊重点,别开口就一嘴恶臭恶心人!”
江见海实在要被气炸了,跟她站在这里吵吧,有失他作为男人的体面,不跟她一般见识吧,实在是气得两片肺都快鼓成气球了。
前世怎么没发现她脾气这么大,这么会吵架呢。前世她要也是这个死样子,说她一句她就跳起来吵,他早把她撵出江家了,绝不可能还养她一辈子,让她过了一辈子的好日子。现在发现倒也不算晚,离了正好,让她滚。
好片刻,江见海硬压住怒气,伸手一把夺过宁香手里的申请书,不给她正脸正眼道:“甘河大队你就不用去了,我自己去大队部盖章,明早九点,直接公社见。”
说完不给宁香任何反应说话的时间,他拿着申请书便一脸怒容走了。
宁香站在原地扫一眼他的背影,心想正好,她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如果能一个人去公社离婚,她都不会催他回来,这辈子真的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他。
她冲江见海的背影翻个白眼,也转身回自己的临时住处去了。
第015章
宁香和江见海折腾完这一遭,大部分人家都吃完午饭了。她一个人回到饲养室,淘了米开始煮饭,一想到明天就能正式办离婚,心里便感觉格外地轻松。
而轻松归轻松,她在灶后烧火的时候,还是出神多想了一会江见海的言行。
他们前世做了一辈子夫妻,彼此之间太熟太了解了,她明显能够感觉出来,江见海对她的态度是不符合眼下这个时间点的。
他们在一起说话争吵,他对她所有的不耐烦神态,全部都是婚后后来他对她才有的样子。如果她没有猜错,江见海只怕和她一样,也是重生回来的。
如果是二十九岁的江见海,他对她不会这么毫不掩饰地不耐烦,也不会这么毫不掩饰地不尊重。在两个人还没有完全熟起来的时候,总归还是有些虚假的客气在的。
但不管江见海是不是重生的,宁香要和他离婚的决心都不会有任何变动。如果他真是重生回来的,宁香更有理由厌恶他,并且厌恶得也更理直气壮。
如果说他没有重生,前世后来那些令她恶心的回忆,还可以说和这一世的他没有关系,毕竟一切都还没发生。但如果重生了,那就全是他身上抹不掉的黑点。
时间可以重来,但发生过的事情,永远都留在记忆当中。
***
因为厂长儿子回来了,李桂梅这一天都精神抖擞,脸色比平时看起来红润百倍。在早上江见海去甜水大队以后,她就佝着她那已经直不起来的腰,拄拐杖串门去了。
没什么要紧的事,和邻里年龄差不多的几个老太太在一起闲扯,到中午回家糊弄个饭,下午仍旧出来聚在一起说闲话。张家长李家短,这些话是永远都说不完的。
而因为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节,就难免不说到吃的。
中国的节日全都和吃分不开,这年头国家穷,尤其地里刨食的日子不好过,不会每个节日都有肉吃,但一年两大团圆节,一个中秋一个春节,肯定都是会吃上一口肉的,多少而已。
李桂梅格外喜欢这个话题,因为她儿子有本事,家里向来不愁吃穿,足够别人羡慕的。于是在别的老婆子问她买了什么好吃的时候,她毫不掩饰脸上的笑,露着一排黄牙说:“我倒是无所谓,可见海回来了,必须得吃点像样的。”
随后如数家珍:“我买了一条大鲈鱼,准备放锅里清蒸。再做个桂花糯米藕,阿岸阿源和阿欣最喜欢吃这个。然后么再做个扣肉,下头铺那个菜花头干,吃起来糯香得很呢。我还买了两只大螃蟹,阳澄湖的大闸蟹,你们晓得哇,唉哟,做蟹粉狮子头,真是香得不要不要的嘞……”
其他老婆子就这么听她说,口水都快滴滴答答流下来了。几个人默契地都给咽了下去,然后用羡慕的语气说:“见海有出息,你享福的呀!”
李桂梅笑着继续说:“咱家见海从小就聪明,谁看到不说长大有出息?可惜我不喜欢城里的日子,他每次回来都说要带我进城去,我说不去,我过不习惯。”
李桂梅一炫耀起来就没完,她能说上半天都打不住。人家也不抹她面子,不止满眼羡慕地听着,不时还要开口奉承两句,捧得她跟老祖宗似的。
眼见着太阳偏了西,有个老婆子对李桂梅说:“你买了这些菜,那得早些回家做起来了哇。做晚了,这一道一道的,怕是赶不上吃晚饭了。”
李桂梅自在得很,“急什么,我家儿媳手快,做饭手艺又好,不管多少菜,她很快就做出来了。可用不着我上手的,我吃现成的就行了。”
人家都知道李桂梅这大半年被儿媳伺候得很好,她这第二个儿媳贤惠又能干,是料理家事的能手。说真的,满公社看看,也没有几个比她更贤惠能干的。就是李桂梅之前那第一个儿媳,也完全比不上现在这个。
但儿媳再好,婆婆也能挑出一身的毛病来。李桂梅又比一般人刁钻刻薄,这大半年没少给她儿媳委屈受。可能就是受不了了,七八天前收拾东西回娘家去了。
听说江岸和江源去了两趟,都没有把人带回来。看样子,这回是真来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