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1 / 2)

风雪萧萧,颠沛流离的琴声里,夹杂着男人们碰杯送别的声音。

“贺哥这一去,必定是飞黄腾达了,将来别忘了兄弟们。”

“害,忘不了你们,有来帝都就找我。”

“这些年我最佩服的就是贺哥,贺哥为了搞音乐连个家都没有成,至今还是孤身一人。”

“贺哥是为了音乐,奉献了自己的全部啊。真男人一个。”

“其实我有一个孩子的,还是一个男孩,算一算到今天应该已经上了中学了。”老贺喝多了酒,眯着眼睛回忆往事,“当年我搞地下乐队,有个妹子是我的粉丝,特别崇拜我,天天来听我唱歌,我俩就好上了。”

别人就问,“那后来呢?”

“那时候我一心搞音乐,连自己都养不活,哪里养得了她们母子,唉。”老贺举起酒瓶,灌了自己半瓶酒,“流浪了半生,突然觉得很后悔。这次去帝都,我想去找找她们。也不知道我那儿子,如今过得怎么样。还……肯不肯认我。”

“没事贺哥,找到她们。好好弥补一下就是,血溶于水,毕竟是亲父子,哪有不想相认的。”

“是,是吗?”

“肯定的,来,我们祝贺哥早日认回孩子,从今以后,就可以共享天伦之乐了。”

“哈哈,对,对,恭喜贺哥。”

飘荡在巷子里的小提琴声突然停了,半夏冷冰冰的声音,从台阶上响起,“别去找了,人家肯定不想见到你。”

几个喝酒的男人纷纷抬头向上看,其中有人怒道,“小姑娘家家的,不懂事别乱说话。什么叫不想见,这可是他亲爹。哪有小孩会不想见亲爹的。”

半夏在台阶上慢慢站起身,路灯的光,正正地打在她清瘦而高挑的身影上。

她看上去居高临下,说出来的话冰冷无情,“既然在孩子最需要父亲的年纪没有出现过。就不该舔着脸再去打扰人家的生活。那个孩子想必也宁愿你不要出现。”

半夏在这条街上打工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年纪不大,性格讨喜,哪怕偶尔有人刻意招惹她,她也能谈笑中轻轻松松化解了。很少见有过这样,冰冷带刺,不留情面地说话。

一个男人生气地砸了酒瓶,“嘿,小夏。今天是你不对了啊。你看你这说得是什么话,非要给哥几个找不痛快是吧?”

另一边卖酒的女孩,却伸手把自己手里的烟头丢了下来,“本来就是嘛,她说得又没错。小时候不养,现在回去认什么认?”

男人火大了:“几个妞懂个屁,生养之恩大于天,天理人伦你们懂不懂?”

那些个女孩们年纪很轻,吵起架来却全都是一把老手,恶毒的语句张口就来,“我呸,生养之恩,养又没养,生也轮不到感谢你们。是十月怀胎还是进过产房啊?难道要谢谢你们当初爽过一把?”

“就是,年轻的时候浪得很,丢下人家母子不管。如今老了浪不动了,怕自己没人养老送终,巴巴地想要找回去。想得倒是很美哟。”

老贺在这样的嘲讽中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往巷子外走,几个男人急忙追上前去。台阶上的女孩骂舒坦了,趾高气扬地回去工作。

半夏在空荡荡的巷子里站了一会,重新拉起了自己的小提琴。

这一次,拉得是柴可夫斯基的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

曲子里听不见往日的温柔抒情,曲调干净利落,快如疾风。

一辆警车从巷子口闪着灯光经过,移动的灯光把人物的剪影长长拉在墙壁上。拉琴的少女身边,一只竖着尾巴的怪物蹲在栏杆上,一动不动地昂着脑袋看着她。

夜半时分,回到家的半夏躺在家中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月亮。

“小月的风格果然不适合我,拉一遍手都快废了。”躺在黑暗中的她仿佛突然来了聊兴,“小莲,你说柴可夫斯基从前学得是法律。后来他是怎么重新进入音乐学校的,他的父母能支持他吗?”

床边的饲养盒里,黑色的小小身影立刻坐直了,仿佛已经等着这个说话的机会很久。

“只能说老柴是一个幸运的人吧,”有一点类似电音的诡异嗓音在黑暗中响起,“当时他的父亲一路供他读法律大学,并为他安排了工作。但老柴在给父亲的信里真挚地写到,他热爱音乐,想把一生都奉献给音乐。最后他的父亲为他妥协了,支持他重回追求音乐的道路。”

黑夜里的半夏轻轻地道,“那他的父亲可真是很爱他。”

“是的,一位好父亲。关心且理解孩子的理想。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黑暗里就再也没响起别的声音。

小莲在窝里不安地等了一会,最终爬了出来,沿着床单爬上床,慢慢爬到半夏的枕头边。

“你怎么这么聪明。”半夏笑起来,伸出一根手指,在那黑色的小脑袋上刮了一下,“我没什么事,不用这样看着我。”

“可是你的琴声,听起来好像很难过。”枕头边的小莲这样说。

今夜是满月,银色的月光如水一般铺在床头。

月光中黑色的小守宫蹲在自己枕头,纹理斑驳的大眼睛里透着担忧。

半夏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像下起了细细绵绵的雨。

那些柔和的雨水把自己铸造多年的坚固外壳都泡软了,泡化了。重新露出了藏在硬壳后伤痕累累的自己。

“说起来,也都是过去的事了。”黑暗中放下防御的她,缓缓地和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小莲说起往事。

“小的时候,我没有爸爸。当然也曾经有过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想我的父亲有一天,能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陪着我玩耍,赶走那些欺负我和妈妈的人,给我带来依靠。”

“有一次老师让我参加一场比赛,我看到别的同学爸爸带着她去商店里买了一条漂亮的小裙子。我也和妈妈闹,没脸没皮地闹腾。妈妈就带着我去工地背黄土,我们俩背了三天,才换来了那条华而不实的裙子。但我却因为拉伤了手臂肌肉,反而输了比赛。”

“从那以后,我就知道不值得,幻想拥有一个不切实际的人来依靠,是多么不值得的事。”月色里的半夏突然笑了一声,“当然,那么贵的小裙子也不值得。”

银色的月光下,墨黑的守宫安安静静蹲在枕头边,认真倾听,是一位合格的听众。

“小莲你知道吗,上一次我去班长家,出来时在门口遇到她的爸爸。她的父亲显然偷听了我们的对话,特别认真地和我道了谢,还把我送到门外,说希望我和小月能成为朋友。”半夏枕着手臂,在月光里翻了一个身,“小月总说她羡慕我,其实她不知道我也很羡慕她。她就像月亮一样,闪闪发光,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在父母的注视下走上舞台,拉出那样骄傲又漂亮的音色。”

“她是月亮,我是野草。不过我觉得野草也没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地,还能和小蜥蜴做朋友……”

屋子里谈话的声音渐渐小了,睡在月光中的女孩发出匀称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