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1 / 2)

白色的衬衣有着宽阔复古的袖子,v形的领口开得很深,露出大片脖颈和肌肤。绸缎似的黑色长裤,紧紧勾勒出腰部的线条。

就好像临时从后台舞台剧的更衣室内,随便拿了一件演出服穿在身上。

这样的衣服如果换一个人来穿,或许会显得搞笑。无奈凌冬的容颜过于清隽冰冷,那劣质的舞台服穿在他的身上,竟也有了一种王族降临的矜贵之感。

他对于台下的一片哄闹视若无睹,抬手挽了一下自己微长的黑发,苍白的手指悬在琴键上,侧目向半夏看来。

冷月清辉般的目光触碰到半夏的视线,便微微垂睫点了一下头,修长有力的手指在琴键上抬起,按下。

铛——的第一声响起。

那钢琴声就像冬季里飘下的第一片雪花,从舞台高高的穹顶落下,冰冷又洁白,粘上半夏的琴弦,带起微微的共鸣声。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飘落,雪里卷着风,风中伴着雪,世界苍茫一片,狂放而又凄凉。

小提琴如泣如诉的声音在这风雪之中响起,严寒的世界里,流浪之人不甘地唱起绝望之歌。那歌声哀哀嗟叹,声声悲愤。细腻的情绪层层叠加,慢慢累积。像冥冥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拽紧了听众的心。

“怎么回事,我胸口好难受,眼睛也酸酸的。”有一位观众轻声喃喃。

“唉,我好像看见了下大雪的夜里,寂静的公路上开来了一辆孤独的车,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坐在车上,难过得快要窒息了。”

“凌冬学长好帅啊,好像王子一样。给灰姑娘伴奏的王子。刚好那个女孩也穿得灰扑扑的。我好羡慕嫉妒她。”有女孩双手捂住了胸口,一脸羡慕。

“你真的觉得她像灰姑娘吗?”她的同伴摇摇头,“我觉得她不像灰姑娘,也不像是什么公主,反而像是一位闪闪发光的骑士,风雪里披荆斩棘的勇者。”

“是啊,就是凌冬的琴声,竟然都盖不住她的光彩。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想哭,我好像被这位学妹圈粉了。”

评委席上,一位年迈的老教授按捺不住,啪一声放下笔,“不像话,这也太不像话了,一点都不尊重原谱,简直是乱七八糟。现在的年轻人也太乱来了,你说是吧,老郁?”

素来刻板守旧的郁安国却在这时候和他唱起了反调,“老严,在如今这个时代,我们作为古典音乐的授业者,首先应该想的,是怎么让古典音乐更好地传承下去。怎么让现在更多的年轻人,重新喜爱上古典音乐。”

他伸手抬了抬眼镜,“我感觉这个孩子改编得很有神韵——风雪之中,心灵迷茫的流浪者——她重新赋予了这首曲子在如今这个时代里的定义。倒是你那种古板的思想,应该改一改了才对。不信你看看身边这些孩子们的反应。”

严老教授气得几乎要吹胡子瞪眼。

一旁的赵芷兰急忙打了原场,“两位消消火,还是先把曲子听完吧。这孩子旁的不说,技巧确实是过硬,台风也异常成熟稳重。值得我们好好听一听。”

其实她不仅仅是技巧厉害呢,赵芷兰在心里默默想到,这孩子最为优秀的地方,恰恰是能让聆听者不自觉地忽略了她不俗的技巧,彻底被她独特的音乐所吸引。

技巧还可以通过练习获得,而这种境界是多少孩子苦练多年也求而不得的能力啊。

难怪小月会因为她患得患失,赵芷兰在心中微微叹息一声,如今的小月比起这位,确实还略微逊色了些。

她忍不住朝着尚小月的父亲尚程远所坐的方向看了一眼。

可是老尚亲自来了,比赛优胜的席位最终要花落谁家,倒是有些不好办。

尚程远身边的一位教师,侧身和他说话,“这孩子也还不错,不过比起令千金,还是差了不少。哈哈,咱们家的孩子,怎么也不会输给这样的普通人。”

尚程远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目光里看不出喜怒。

“她姑且不提,让我比较在意的是凌冬。”

“凌冬?”那人略微有些吃惊,“对哦,凌冬不是休学了吗?一整年都没有看见他,怎么会突然跑来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伴奏。拉赛金奖得主,也未免太不顾身份了点。”

尚程远:“凌冬这个孩子,曾经让我有些担心。他的音乐一度听起来死气沉沉,仿佛即将燃烧殆尽之人。今天这一场,倒是令我对他重新又有了期待。”

“哦,哦。是这样的么。”听不明白他话中含义的同伴,只得顺着他的话回应了几声。

舞台上,钢琴声风雪骤紧,小提琴破开冰霜,越拔越高。

尖锐的琴声堆积到顶点之时,一切骤然破灭,夺命的严寒铺天盖地,巨大的悲凉汹涌而来。

绝望之中,却依旧有一点不甘放弃的火苗,带着哭腔,在暴风雪中摸爬滚打,跌跌撞撞,一次又次地复燃。

“绝了,这改得太牛了,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好快,连顿弓,双泛音,魔鬼在拉琴。”

现场小提琴的演奏者,看得是演奏的门道。

但所有陪同前来的钢琴系伴奏的学生,听到这一段的时候,却几乎齐齐在心里骂了一句,卧槽!

这也太任性妄为了,要此刻台上伴奏的是我,只怕跑马也追不上。得亏是凌冬在给她伴奏啊。

话又说回来了,凌冬是临时上台救场,对着这样魔改过的曲子,凭什么能配合得如此默契,演绎得完美无缺。

天才就是天才,简直像是神一般的境界。

晏鹏看着舞台上成双的演奏者,脸色铁青。

他咬着牙,转头看身边的尚小月。尚小月和他一样,一脸惨白地死死盯着舞台上之人。

“不后悔吗?从今而后,她的光芒或许盖也盖不住了。”晏鹏的声音冰冷,居高临下地看着身边的尚小月,想要看看这个女孩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月亮,你要知道,有时候命运就是如此不公平。谁又想到哪怕苦心经营,事情还能这样弄巧成拙。没有钢伴,反而让凌冬主动给她做配,使她有机会如此完美地释放了自己的光。

“我觉得有点害怕。”尚小月左手紧紧掐住自己右手手腕,纤细的身躯微微颤抖,“既害怕,又兴奋得不行。”

“哪怕输给了她,我也心服口服。”倔强的女孩眼角噙着泪,死死咬住嘴唇,“你不明白,我很庆幸能够看到她的这场演奏。如果她今天没能登台演出,那么这场比赛,对我而言才是毫无意义的。”

舞台之上,一曲终结,余音久久不散。

生长于夏日的野草,在真正的舞台上,展露了她的灼灼光辉。

全场第一个站起鼓掌的,竟然是坐在前排的尚程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