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2 / 2)

“嗡嗡嗡的,这拉得是什么啊,感觉像一群蜜蜂在飞。一点意思都没有。”有些对古典音乐一窍不通的人觉得不太感兴趣。

“哈哈,像蜜蜂就对了,这首曲子就叫野蜂飞舞。是一首炫技曲,超难的。能拉得人都很厉害。”也有略知一二的人开口解惑,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学识。

很快,口袋里的手机就传来了收款的震动声,琴盒里也多了几张小额纸币。

俩位衣着考究的男子路过,其中一人听了片刻,便摇着对自己同伴说道,“并不算什么难度高的曲子,这样的曲目不过是用来唬一唬外行而已。拉得也太随便了,都没按着谱子走。没有接受过音乐教育的人群总是如此,觉得快便是厉害。拉得快就是难,弹得快便是厉害极了。可笑得很。”

他的同伴是一位头发发白的老者,背着双手,慢悠悠地在琴声里停下了脚步,“这不是很好吗?路人都被她唬住了,才能够慷慨解囊。她也就实现自己的目的了。”老者笑了起来,“何况小姑娘的琴声里有点自己的东西,拉得并不只有快而已呢。”

错身路过的时候他取出怀中做工精致的钱包,弯腰在琴盒里放下一张大额纸币,路人或褒或贬的评价没能进入半夏的耳中,花树下的演奏者已经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甚至连她外套的口袋动了动,一只漆黑的守宫爬出了口袋,也没引起她的注意。

不远处一个围观演奏的女孩突然拉了拉自己的伙伴,“快看,她的口袋里爬出了一条什么东西?”

“啊我的天,是蜥蜴。我好怕那种东西。”

“真少见,小姐姐居然养着蜥蜴做宠物啊。”

“那叫做守宫,好漂亮的一只,居然还有全黑的守宫。我以为守宫都是橘红色的。”

“黑色的蜥蜴,白衣的小姐姐。又飒又酷,琴还拉得好,我好爱这个小姐姐诶。”

爬出口袋的守宫抬起头,从它的角度,可以透过飞扬的琴弓,看见那些支离破碎的霓虹灯光。口袋里幽深而窄仄,一线天光之外,是巨大而光怪陆离的世界。

高耸入云的楼房,尖锐刺耳的车鸣声,如同巨人一般来回行走的人类。

那近在咫尺的演奏者,手指有力,琴弓飞扬。

弓弦之间流淌出来的曲子却有着自己所熟悉的画面。

它盯着飞舞的弓弦,琴声带着它的记忆,回想起多年之前。

那时候的它还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把自己藏在一片广袤的乡间原野里。

荒野中丛生的荆棘和生机勃勃的花丛间,有着无数的野蜂飞舞穿行。

嗡嗡嗡,嗡嗡嗡。那里的野蜂就和这琴声一样,肆意张扬,舞动个不停。

小小的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比自己还高的野草丛中,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荒野间蹲多久。这里只有飞舞的野蜂,鸣叫的蟋蟀,瑟瑟爬动的虫蛇。仿佛躲在这里,便可以远离那些让人难以忍耐的巨大悲伤,远离那些成年人充满着无休无止争吵的世界。

脚下潮湿的泥土被某种生物拱开,冰冷的身躯从他的脚面上爬过,又钻回泥土间。

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自己就这样在这一片嗡嗡的野蜂声中睡去,钻进这湿润的泥土中,从此归于这片荒原也好。

反正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没有了等待自己回家的人。

可是,当晚霞的色泽越来越暗沉,浓郁的黑色慢慢从山脚爬起,覆盖住天空的时候。他又开始本能地感到害怕。

气温很快降下来,身体又饿又累。影影倬倬的草木阴影在嗡嗡作响的蜜蜂声里晃动,像那些恐怖故事中扭曲狰狞的怪物,仿佛随时就要扑出来,一把抓住自己冰冷的脚踝。

或许我也就要死了,和爸爸妈妈一样。

男孩把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身体的本能战胜了幼小的心灵。

有没有人,随便来一个人吧。

把我带回去,带回那些有人声,有灯光的地方。

暗影倬乱的劲草在这个时候被一只小手拨开。一个戴着草帽的圆圆脸蛋从杂草丛中钻了出来,那小脸因为长时间奔跑变得红扑扑的,灵活的双眼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间亮了起来。

“哎呀,你果然躲在这里。害得我找了好久。”六七岁的小女孩摘下自己头顶的草帽,扇子去四周的野蜂,握住男孩的手,一把将他用力拉了起来,“快回去吧,村子里大家都出来找你了呢。”

现在回想起来,他不记得两个小小的孩子,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是怎么从荒芜人烟的田野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去的。

他只记那比他还小一些的女孩,在自己的前方一路不停分开那些长草。那只一路牵着他的小手,指头圆圆的,剪着短短的指甲,指腹因为练小提琴而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

薄薄的茧子一路刺得他手心难受,心里也难受。

“没事的啊。我妈妈说过,任何不开心的事,都有过去的一天。只要忍得过眼下这一阵,就没这么难受了。”不停晃动在他眼前的小小身影一路都在说话,“你别怕,我们很快就能长大。等我长大了,就去看你,还能找你玩。”

“真的吗……你保证会来。”

小女孩笑嘻嘻的声音传来,“那当然,我还答应过要娶你做媳妇呢。”

“胡说,女生怎么能说娶媳妇。”男孩被这句话逗到了,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失去父母的悲伤,“女生只能说嫁人,我才能说娶……娶什么的。”

“哈哈,都一样啦。不要介意那么点小事。”

墨黑的小莲昂着头,双眸望着拉琴的少女。那双眼睛有着奇特而斑驳的纹理,诡异又神秘,非人类所有。

都是骗人的。

她已经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第6章 这世上还有这种好事?

半夏乘坐晚班地铁回到家的时候,英姐依旧在一楼热火朝天地打着麻将。二楼拐角的小屋门敞开着,英姐的小女儿乐乐正窝在门边一个老旧的沙发上,读手中的绘本故事。

半夏背着琴盒,提着趁超市关门前打折买的菜,蹑手蹑脚经过,竖起手指冲小姑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口袋里的钱花光了,房租不知道那一日才能交,姑且能拖一天是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