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太理解像嫂嫂这样的女人。
她与哥在大学相识,之后恋爱结婚水到渠成,之前是半点不认识的。坦白说,那时候哥是活脱脱穷小子一个,性格也闷,不知道嫂嫂看上他什么——她又没经历过我和哥一起经历过的事,她又不知道张城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概是看上了那张脸?还是看上了所谓“气质”?
总之,他们结婚生子,一直到现在。
说真的,我对嫂嫂没有半点恶意。
我没有半点“是她抢走了哥哥”这个想法,因为即使没有她,哥哥也很可能和其他女人组建家庭,结婚……生子。这么想着我不禁苦笑一声,如果是和其他女人结婚,还不一定能生出小轩这么惹人怜爱的孩子呢。
“阿陈?”
我们已经坐进了车子后座,嫂嫂说要送我回去。
嫂嫂家的司机沉默寡言,是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据说是跟着嫂嫂从娘家过来的。
“阿陈,又走神呀。”她略带责备地笑看我:“是不是最近太累啦?可要多注意身体,累倒了多叫人担心。”
我应着,嫂嫂却将话题转到其他事情上去:“阿城最近给你安排相亲了是不是?听说是许先生的独子。”
我不知道嫂嫂提起这事有什么用意——确实是我心理阴暗。近日事情多,总不自觉地往恶意方向揣测。她是暗示我快点结婚,免得哥哥总在我身上分心?还是纯粹出于八卦心理,只想徒增些无聊的谈资?甚至想到她会不会想借这层关系谋些方便。许先生虽已收山数年,在圈内名声却屹立不倒。
正胡思乱想之际,她又问一句:“你同那位许公子处得怎么样?”
我答道:“还好。”
不咸不淡的回答,大约无论如何都是保险的。
她一时没有回话,午后的阳光透进车窗照进来,将她保养得很好的栗色头发晕染成浅金色,身上香气氤氲,脸上始终挂着柔和的笑。她的睫毛颤了颤,突然看向我。
“阿陈。”
她说:“阿陈,不要结婚。”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嫂嫂又懒洋洋往后靠去:“当然,你一向听阿城的话,我一个外人论理是说教不着的。但是阿陈,我不想你结婚。”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车子开得很平稳。
嫂嫂忽然将车窗降下一条缝儿,于是有些风柔柔地吹进来——车速很慢。
她的声音也像柔风一样缥缈,似乎是在说给我听,又似乎只是在喃喃自语:“结婚有什么好呢?各忙各的,孩子小时候需要看着,那时候还有个盼头,可是小轩一长大呀,就又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
“我不想回家,阿陈,真的。家里太大太空,阿城几乎整年地不回家,小轩也终于飞出去了。本来想养个猫狗消遣,可那东西只有十几年寿命——它们死的时候只会令人更伤心。你说我回家干什么呢?在地下影室一待就是一整天,看也看不下,睡也睡不着。有时候听见门响,以为是阿城回来了——可往往是保姆在收拾屋子。一天一天就这么过去,人人都说我年轻、不显老,可是阿陈,骨头里老没老、烂没烂,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
车子慢慢停住,是红灯。
我向来不会安慰人,也不知嫂嫂为何突然向我大吐苦水。我捏了捏手机,斟酌道:“嫂嫂且宽心呢,我哥一心扑在工作上,小轩又这么出色,家里更是衣食无忧,这是多少女人羡慕不来的呢。”
她叹气:“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又说:“你不知道我多羡慕你。”
我一时语塞,我有什么值得羡慕?没什么本事,没什么志向,作风也不正,几乎是社会公序良俗的反面典型。左不过比她年轻点,内里却也是枯朽的。
我也笑,说:“嫂嫂,我有什么好羡慕。”
她没看我,只慢悠悠看车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