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存着点儿玩闹的心思过来的,结果此时却好像被人闷头敲了一棒!
有种窥见了隐私,还是那种特别沉重的隐私的负罪感。
怪不得张幼双平白无故地会来绿杨里,怪不得只叫上孟敬仲不叫他们。
且不说孟屏儿与孟敬仲。
那被送出去的刘月英,他们也是看了一清二楚,这股臭味儿一直飘到他们跟前,熏得他们差点儿就吐了出来。
沈溪越微微睁大了眼。
他……从不知道这些妓女会落得如此悲惨的境地!
文人墨客一向是不吝惜笔墨在妓女身上的,他们用尽缠绵的、暧昧的、靡丽的笔触描绘着妓女们,描绘她们的香肌桃腮,赛鸦鸰的云鬓乌发。
就连描写她们的哀怨与痛苦,也是动人的,温驯无害的,不过是帘卷西风,又或是独上江楼望断天涯。
她们的住处,也都是那芙蓉帐、翡翠屏,也都是那华堂秀幕,瑞兽香云。
待她们年华老去,也无非是嫁予商人为妇。
可是,不是这样的!撕开这暧昧的靡丽的外表,露出来的却是如此血淋淋的悲惨的结局。
远远地就看到刘月英那一身的瘤子和烂疮,沈溪越一时间竟有些反胃。
这一幕带给了他们莫大的震撼,眼下却是一个个都各怀心思,各自沉默。
特别是祝保才。
嘴唇抿得紧紧的,看着孟敬仲抱着孟屏儿走远了,半晌都没吭声。
“喂,王希礼。”祝保才忽然打破了寂静,“是不是,咱们斋考列第等循环簿名次靠前,就有膏火银作为奖励。”
“是。”王希礼明显心神不宁,拧着眉头沉沉地答。
他眼神略有点儿茫然,难得流露出点儿不安和无措来。
这妓子竟然是孟敬仲的妹子。
孟敬仲的妹子至于么?至于为她哥做到这种地步。
在这一瞬间,忽地,王希礼就想到了自己。
他和家里也没什么深仇大恨。
和普通人家比,他家里畸形了点儿。
一个满口仁义道德,看着倒是正气凛然,私下里却苟于荣进,冒干货贿,妻妾成群的爹。
一个想方设法拿他争宠的娘。
幼时,他的确还是抱着点儿幼稚可笑的心思的,以为爹娘都是爱他的。
后来年岁渐长,渐渐明白了,有这样的爱么?
但凡没考好,就不给饭,就去关禁闭,就去跪祖祠?
有这像做生意的爱么?
你给一份成绩,我赏你一份和蔼可亲的笑脸。
做生意还没这么锱铢必较呢。
后来……后来他为什么会离家?
是她娘拿给了他一本《五三》。
王希礼嘴巴抿得紧紧的,抬起一只手捂住了眼睛。
他那时候年纪太小,还期盼着点儿所谓的“关爱”,于是他写信了。
本没想着能得到回复。
结果三五先生回复了他,针对他的问题进行了无不详尽的回复和解答。
就这样,他一发不可收拾,每隔一段时间总要偷偷寄信到伊洛书坊。
先生有的时候回,有的时候不回。不止指导他学业,也指导他一些生活上的私人问题,先生对他的意义,非止老师这么简单。
多讽刺呐,他爹娘对他的爱还没个陌生人来得无私。
所以,又过了几年,王希礼果断收拾包袱离开了家,然后就到了明道斋。
正因为如此,他实在无法理解孟屏儿和孟敬仲。
至于么?
定了定心神,王希礼抬起头,蹙眉看祝保才:“你问这个做什么?”
祝保才揉揉头发,吊儿郎当:“没什么,随便问问。”
他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就这么被张幼双给塞进了九皋书院,当时很是风光了一阵子,不过开心完了也就算了。在书院里成了个吊车尾,还挺自得其乐,好像只要考中了九皋书院,打脸了赵良,让他娘高兴了就算完了。也没留意过考列第等循环簿,可现在,祝保才他突然就明白了。
为什么王希礼一直揪着他不放。
将头往墙上一靠,祝保才怔怔看了眼瓦蓝瓦蓝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