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了过去,低眸去看她在写些什么。
张氏坐在桌前,穿着件无袖的夏衫,看到他走进来,歪了歪脸,语气熟稔自然,嗓音轻快:“怎么没去书院。”
“今日下学早,回来陪你们。”
白纸黑字,仙姿飘逸。
“暴雨生凉。做成好梦,飞到伊行。几叶芭蕉,数竿修竹,人在南窗。傍人笑我恓惶。算除是、铁心石肠。一自别来,百般宜处,都入思量。”
……
俞峻从梦中惊醒,两鬓潮湿。
这个荒谬滑稽的梦,简直比赤-身-裸-体站在闹市中,受人鞭打,还要令他难堪。
长久的性压抑带来性渴望,然而这性渴望的对象竟然是他人|妻、他人母。
在这一刻,欲望如鞭,如雨般条条鞭打在心上。
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书桌。
这书桌上自然什么都没有写,只有满目的圣贤书,仿佛写着“礼义廉耻”四个大字。
他竟然梦到了张氏与张衍,梦里竟欲取而代之他们二人的夫婿、父亲。
俞峻蹙眉捏了捏眉心,企图从将心神从这沼泽般的梦境中拔出。
他几乎凝立在桌前,冷峻深刻的轮廓映照着烛火,眼前却好像有个人影坐着,轻快地拔下来玉钗去挑亮烛火。
于是那归隐田园,和乐温馨的画面如镜片般飞快崩裂。
又只是孤身一人。
俞峻如雕塑般地凝立了半刻。
他能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个梦,许是少年时的经历使然,他心中恐怕一直盼望着能成家立业,回到家里不是冷冷的一方素壁,有热饭、热菜、烛火,还有烛影下的人,而非形单影只的一个。
生活虽不富足,但衣饱无忧。
他将爱情神圣化、崇高化、理想化,不纳妾,不赏歌舞,不往来于秦楼楚馆之中,也愿日后若妻子先于他亡故,为其守贞。
夫妻相对,白头偕老,是精神的共振,灵魂的共鸣。
然而这个肖想他人的妻子的梦,似乎暴露出了他的虚伪、矫饰,愈发令其不堪。
俞峻沉默,羞愧地皱起眉,几欲呕吐,半晌才站起身,伸出手将桌上的一个红木匣子拿了过来。
一封封,全是前些日子往来的信笺,怀揣着莫名的心思,被他细细抚平了折痕,收好,像是扣入心房深深处,锁住那细微的悸动。
此刻,他将它们拿出来,付之一炬,连同扼杀的还有那悸动的性|欲。
第二天,回到书院,他几乎一踏入明道斋,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张衍身上。
那个荒谬的梦,他这个学生竟然成了他的儿子。
少年未有所觉,安安静静地坐在桌前念着书。
每每看到张衍,他心上总会浮现出一种奇特的感觉,如同冥冥之中的牵引,可这不是他妄图鸠占鹊巢,取而代之的理由。
就在这时,张衍似有所觉地抬起眼,目光相撞的刹那间,两眼里露出了点儿惊诧之意。
旋即弯了弯唇角,眸光异常温暖:“先生。”
如同梦中。
那一刻,俞峻终于不可自抑的,垂眸绰步而去,身影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那僵硬和尴尬。
结果刚一转身,就撞上了个不速之客。
陶汝衡诧异地看着他脚步匆匆:“怎么走这么快?”
俞峻浑身一凛,掩饰性地顿了许久才开口:“记起一样要事。”
陶汝衡没有生疑:“你下午没课吧?”
这让俞峻松了口气,也能定了定心神,尽量平静地,一如往常般冷涩沉硬地问:“何出此言。”
陶汝衡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文书样的东西,“这是张娘子的文书,若你下午没事,烦请你帮忙送过去。”
俞峻几乎下意识地要拒绝。
但很快又改换了主意。
既已下定决心斩断这是是非非,就不该回避,理应直面去做,更何况在这此之后他还要借张幼双行事。
将信递给他后,陶汝衡这才似感慨地叹了口气:“我本来还以为你会拒绝。”
俞峻并未否认。
选定了一个良辰吉日,将东西收拾妥当,张幼双从杏子巷搬了出去。
东西有点儿多,古代又没有什么搬家公司,只能雇上几个短工帮忙。
一大早,张幼双就揣上了钱,七拐八拐,来到了越县附近的“人力市场”。
这些“人力市场”散布在街角巷口,几乎随处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