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辛苦苦干一年,比不上怀谢一个红包钱。他不平衡了。
他从逐晨手里接过用简陋红纸糊起来的红包,看了眼里面标注的金额,心里踏实了不少。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金钱上感受到满足和快乐,这让他莫名生出一种危机感,觉得自己离病态不远了。
“这是你们朴风的习俗?”梁鸿落把红包揣进袖口,“掌门要出来分钱?”
逐晨怎么好意思讲,这其实是长辈给晚辈送的祝福,支吾地应了两声。
梁鸿落观她表情诡异,知道她未出口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又舍不得身上的红包,默契地没有追问。
他拿了钱,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逐晨与她那位师父不同,对他一直还算不错,便想问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逐晨见他还在,就与他随口寒暄了句:“有了钱,想买点什么?”
梁鸿落愣了下。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是被寥寥云刺激,决定多存点银子而已。
可他一向不怎么花钱,日常也没什么开销,几乎是到了无欲无求的境界。
从何时开始这样,他也记不清了。
幼年贫困时,他在家中连碗稀米汤都喝不起。一天只有一个硬得同石头一般的炊饼,就着凉水,三两口地吃下充饥。再将裤腰带紧紧地勒上三圈,出去替人扛货跑腿赚取家用。
他每日都想着长大,后来多了个小妹,就更是如此。
他小妹生来起就面黄肌瘦,连哭声也跟小猫啼叫似的没有力气,母亲不肯给她喂奶,想将她生生饿死。梁鸿落没别的办法,拼了命地去找能果腹的东西。不敢将人丢在家里,就每日用一个小竹筐背着人,上山下河地摸索,才艰难将她拉扯长大。
那时候他也极想挣钱,想攒点银子,给小妹买米汤喝。
他觉得这世上有太多的好东西,不管是天上飞的风筝,还是小摊铺上摆的米面,对他都有极大的诱惑力。
可等他真的有钱了,能将他幼时的愿望全部实现,却一点也不希求了。好似世上许多东西都变得寡淡了一般。
逐晨见他不语,只因这一句话就显出无尽落寞来,知是触及了他伤心事,便说:“鸿落道友,不如你买件新衣服吧。你喜欢穿黑色吗?全通道友前几天刚拿来了几匹黑色的绸缎,我让人给你留着。”
梁鸿落意兴阑珊地“嗯”了一声。
逐晨莫名觉得他可怜,形单影只的一个,除了师兄外,似乎同谁都聊不大来,也就跟若有、若无能跟他说上两句话。
可惜他不大喜欢若有、若无,每回提起这两人都有点牙痒,像是强忍着怒火,才没当场拔剑。
说来,他的来历至今成谜,都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蹦出来的。入魔的那套说辞也不真实,留在朝闻的理由更是牵强。
逐晨抿了抿唇,趁他悲春伤秋之际,悄悄侧过身,在手心施展了一道【镜水】,想看看他此刻在想些什么。
这种情绪中,想到的要么是野心,要么是恩仇,反正能看出点他的本意。
圆光术的镜面出现一丝波动,随着浅浅的涟漪,一条繁华的街道轮廓渐显清晰。
这是一幅极为普通的画面,普通到逐晨都有点讶异。
梁鸿落坐在一张老旧的木凳上,怀里抱着个女娃,低着头耐心地给她喂饭吃。
那女娃的面孔是一片模糊,穿着的衣衫也有些老旧。她只看得出两人在笑,画面极为温馨,在和煦的春风暖阳中,连走动的人群都带着一丝温柔。
逐晨是斜着眼睛,用余光朝手心瞥视的,这动作让她显得有些贼眉鼠眼。梁鸿落收回心神,见她如此诡异,就用手推了一把。
“嗬。”逐晨若无其事地将手背到身上,笑道,“你有妹妹啊?”
梁鸿落眼神厉了起来:“你怎知道?”
逐晨:“……哦,看你对寥寥云挺好的。”
梁鸿落莫名生气,干巴巴地丢下一句“没有”,径直转身离开。
这脾气……逐晨感慨,他上辈子一定是属狗的。
不过因为这件事情,逐晨对梁鸿落更是没了警惕。
一个对妹妹这样好的人,一定也坏不到哪里去。看他如今孑然一身,定然是遇到了什么难事,物是人非了。
逐晨不知为何,心中总觉有些酸涩,像添了点特别的味道,不忍就这样看他在佳节时分触景伤情。于是主动去找商楼的管理人员,让他们给梁鸿落留一匹做衣服的黑布,又让人给他缝一双合脚的鞋子。
这就是来自掌门的祝福。
给梁鸿落安排好后,她又继续早晨的难题,迷惘不知该给风不夜送什么东西好。
左右思索不出,她干脆出门四处逛逛,顺道将朝闻今日的杂务给处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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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太阳偏斜,开始下沉,将干枯的树干与高立的岩石拉出了细长的黑影。
一位穿着老旧外袍的中年男人,御剑停在朝闻的界碑前面。
他一手握着一支笔,一手拿着一壶酒,胸口宽敞的衣襟里,斜出半本书来,上头隐约写的是【宗门记录排行】几个大字。
他满头乱发,有些不修边幅,小小抿了口酒,围绕着界碑走了两圈。
这界碑真是他见过最简陋的界碑,周围竟然连个装饰都没有。别的不说,好歹要立个城门吧?甚至连牌匾与守城的修士都没有。
他摇摇头,将胸口的书本塞进去,顺着主路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