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冶一看自己表弟两只眼跟惊鱼似得在那打转, 劈手揪过来,威吓道:“你要是敢跑到卫絮面前胡说八道, 别怪我不顾兄弟情意啊。反正你没了,姑父姑姑还有阿礼。”
楼淮祀倒吸一口凉气:“你还有没良心啊,别人不过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你倒好, 这是要把我千刀万剐?”
姬冶也无奈, 道:“……谁让你是一根搅屎棍, 没事都能让你搅出点事来, 我和卫絮之间经不起你在里面瞎胡闹。”
“谁胡闹了。”楼淮祀不服, “卫妹妹和她堂姐姐姊妹情深,万一卫絮有什么不好, 卫妹妹非得伤心死, 卫妹妹伤心,那我一定心疼, 你看,你要是言而无信,最后受伤的却是我。我自然不能等闲视之。”
姬冶被他念得头都大了,挥开人道:“少在我跟前耍嘴鼻子。卫絮要为书院出力, 你不许薄待了她,身边的人不许少了,我再给两个人跟在她身边。”想想还是不甘心,“她要是出了半点岔错,我只找你算账。”
楼淮祀翻着白眼,碍于武力远远不如姬冶,该低头就低头,该窝囊时就窝囊:“放心,我多支派点人给我家大姨子。”
姬冶见他认了错,不知想到什么,抬手给楼淮祀理理衣襟,正正发冠:“罢了,你我也算亲上加亲,关系非比寻常,我不与你计较。”大不了,下次再被楼淮祀气得想杀人时,他多抄几本佛经静静心。
真不要脸啊,怎么就亲上加亲了?他的连襟有这么好做的?楼淮祀一把拍掉他的手,正色道:“虽说我家堂姐姐才貌双全,细论起来,还是有点门不当户不对。阿冶,舅舅舅母真能让你娶堂姐姐。”卫絮单论出身,还算勉强,要命的是失怙失恃。高门士族讲究的人家还要对此挑三拣四,何况姬冶堂堂一个皇子。要是不受宠的,勉强也凑和,偏偏姬冶还是姬央和王皇后的心头肉。
“阿父不在意卫絮的出身。”姬冶勾唇笑。
楼淮祀瞟了眼自己表兄,他表兄别是抄佛经抄多了,抄成了一个二傻子:“阿冶,可你的婚事也不是二舅舅一人说了算啊。再说,你姓姬的,你也知道,有几个姓姬的一诺千金的。”他外祖父姬景元就是个翻脸如翻书,姬央虽说好一点吧,可这又没下过明旨,到时反悔说没有过这种事,姬央未必干不出来,“还有外祖父,外祖父铁定不同意。”
姬冶道:“我修书给阿求他指婚,还有一封给了祖父。”
楼淮祀挑眉:“修书又有何用,既要坐下谈,先得能坐下。”又是儿子,又是臣子,天生矮了一大截,又因着年纪小,半分功劳都没有,姬冶拿头去谈?
姬冶哼了一声,倒也没欺瞒:“说起来还是托你的福,你带来的匠人虽乱泥沙俱下,良莠不齐,但里头如公输老先生,却着实能做出良品来。我也学着养了几个匠人,与他们金银人手,不论机括兵器或车船犁头,凡是有所改良,都有嘉奖。”
楼淮祀听得心痒:“表兄,得了什么好东西。”
姬冶看他一眼:“总之,暂且不能让你知晓之物。”
楼淮祀微叹一口气,他带来的匠人都是街头募招的,姬冶的定是精心挑来的能人,不能比不能比,越比越气,气出病来无人替。不过……
“表兄,二舅舅的心思我不信你看不出来,你越是有为,二舅舅越是不愿你离开是非之地。”他二舅舅要养出一只蛊王来继承皇位,姬冶这般能干,姬央哪里愿意他早早离场。
姬冶浓眉一皱,脸上闪过一丝戾气,道:“我这不是修了两封信,另一封给了祖父?”姬景元是不愿孙子斗得头破血流的,在他心中皇长孙虽无十分天资,做个守成之君足矣。
楼淮祀恨铁不成功:“写给外祖父干什么,你要写也写给外祖母啊?”啧,他表兄果然抄佛经抄傻了。
姬央和姬景元父子之间古怪得狠,父子之情,那定然不浅。不然,当初姬景元半瘫在床上,姬央顺手推舟,姬景元能死得理所当然,姬央就是割不下父子情,才搞得自己不得不捏着鼻子让姬景元搅风搅雨的。
姬景元对二子心中定然也是熨帖动容,不然,也不会在身康体泰、又有旧臣支持之下,仍旧安心当他的太上皇。便是楼淮祀这个偏心眼,私下算了算,以姬景元一呼百应的威望,父子相残之下,姬央真坐不稳皇位。
可姬景元姬央父子吧,互有牵挂,却又有各有怨怼不服。先太子的死,总是姬景元心头的一根刺,姬央也不是个宽宏大量,对他老父亲的偏心眼,多有不满。再者父子二人脾性一样独,行事作派偏偏又不大相同,那真是书生嫌兵粗俗,兵厌书生酸腐。
他们父子二人三不五时就为着心气不顺唱唱反调,国事滋事体大,不好任性妄为,余者小事皆可呕气。
姬冶修书给姬景元想将娶妻之事砸瓷实了,姬央恼怒之下,不定就翻脸,要是姬央同意了,姬景元那边不定又反悔了,他老人家又喜欢异想天开,大笔一挥,把卫絮指给姬冶为妾,卫家老爷子要恨死姬冶。
找姜皇后才能将此事办好,姜皇后同不喜姬央把儿子当虫子养,姬央对着母亲不比对着父亲别扭,小事上不会竖倒毛;姬景元因着年轻时的荒唐事,对着老妻有点心虚,大体上都会顺着老妻的心意。
他外祖母如此利器,姬冶弃而不用,反倒跑去与虎谋皮。楼淮祀敢拍着自己的胸口直言:与谁说事,都不要跟姬景元说事。
姬冶脸色骤变,惊慌之下,丢下楼淮祀火烧眉毛似得回去截信。
楼淮祀看看天,唉,他真是为了身边之人操碎了一颗老心,又是表兄又是大姨子的,慢吞吞地踱回后院。他的小妻子今日穿了一身浅桃衣裙,挽着百合髻,手里牵着一根细细的红线,红线另一端捡着一只流仙虫,翅鞘流金的虫子拖着红线在半空中盘旋,几个丫头凑在她身边叽叽咕咕,又说又笑。
“怎把玩起虫子来?”楼淮祀上前笑问。
卫繁跳下阶梯,牵着虫子扑向楼淮祀,用力一扯,将虫子扯了回来,抓在手中,道:“看,楼哥哥,这只虫子是金色的,真个算得流金。”他们收了这么多的虫金,就见着这么一只鞘翅金色,底下人引以为奇,特意留着献与了卫繁。
卫繁收到时,还有些为难,奇是有几分,可到底也不过是只虫子而已,只有一只,鞘翅都拼不出一朵花来。她不忍拂人美意,就留下拴了线,飞着玩。
楼淮祀就着卫繁的手看,金色的小虫趴在笋白的玉指上,颇为富丽堂皇:“物以稀为贵,一只那不是天下无双,更是贵中之贵。”
卫繁一听,她楼哥哥又在动坏心思了,赶紧凑过头:“可一只虫子,只有两片鞘翅,做不成首饰。”单看为奇,扎成首饰,不过两片金澄,还输了真金一分宝气。
楼淮祀刮了一下卫繁的鼻子,道:“倒也不必扎成首饰,可以镶棺材上嘛!”
“啊?”卫繁瞪眼。
楼淮祀道:“让棺材李雕个小棺材来,要遍镶宝物,让老贾做做旧,再塞枚舍利子进去。就说连同那片古卷一道从栖州刨出来的。”他装模作样道,“栖州,非是野蛮之地,不过黄土掩去风流罢了。”
卫繁托着小金虫,刹时觉得生有千斤重:“这……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楼淮祀道:“古物真假参半,我一纨绔子弟焉知真假,这不邀他们前来共赏嘛。”
“哦……”卫繁点头。管他呢,债多不愁,糊弄的事多了,好似做起来也颇为得心应手,“就是不知大姐姐肯不肯。”她大姐姐性子骄傲,许看不上这种坑蒙拐骗的手段。
卫絮已在整理出行的行装,还叫丫头裁男装,丫头执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卫絮梳了发髻,戴了一顶玉冠,又虚心跟始一请假,讨要了些黄粉,将卫絮的脸抹得黑黄,还画粗了眉毛……
卫繁闯进来一看,差点没跌一跌:“这……这……”
“可有几分英气?”卫絮问道。
“没有。”卫繁诚实摇头。
“那原本样貌可有遮去一二?”卫絮失望,又问。
卫繁老实人,还是摇头:“一见便像哪个小娘子故意妆扮来吓人的。”
卫絮不由叹气,她生得秀美,实再扮不像男装,执书也丧气,她给自家小娘子描眉时,手都是抖的,太难为她了。还是始一这种惯会易容的人指点,执书顿悟之后跟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将卫絮抹得更白了,面白唇白,隐隐透着病容,道袍莲花冠一戴,就有了几分病弱少年郎的姿态,再拿把扇子遮掩一下,那就更有几分意味了。
卫繁看得两眼发亮:“这好。”
卫絮亦是心头一喜,摇开扇子问道:“妹妹有礼,妹妹找阿兄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