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离不得不早早警告, 道:“依事就好,不要夸大其词。”
楼淮祀的打算胎死腹中一,气哼哼地作罢,扔下笔跑去看粮食入粮库。他接手栖州事便惊觉这是一个死局啊。首先, 他无人可用,栖州的官场,混吃等死只会踢球的大猫几只,病癞懒馋弱的小猫若干只。看看栖州城的潮溚溚的粮库,再看看老的龙钟、弱的瘦瘪的差役,楼淮祀是越看越憋气,只想把一干胥吏全给换掉,但栖州没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饶是对石脂不大上心的楼淮祀经手一二事后,也不由自主把目光落在了石脂,琢磨等禹京来使到栖州后,如何据理力争将开采一项落在自己手上。抢劫劫匪的老窝虽来钱快,但也得有好兵,养兵费钱啊,养好兵更费钱,出去扫荡兵器总要趁手,藤甲什么的,能置办一身尽量也要置办上一身……
粮不经吃,钱不经用啊了。
还有梅萼清和时载那一奸一滑,劲儿劲儿嚷着要修渠通水。修个屁啊,这百条织千条的水道,究竟如何引水才能逢大雨不发汛潮,压根无法动手,况且也没钱。
俞子离看自己的小师侄如同看一个火燎屁股毛的猴子,又好气又好笑。楼淮祀也不知什么毛病,巴不得一夜之间练就了兵,劫了匪,卖出了石脂,也不想想,这三件事哪件是朝夕可成的?
楼淮祀道理全懂,他就是心急。
俞子离凉凉道:“炀帝若肯缓缓图之,何至于葬送了千秋大业。”
楼淮祀一呆,道:“他是帝,掌百千万人之贫富生死,自然要顾虑周全。”
俞子离反问道:“掌百千万人安贫不可任性,掌百人安贫便可妄为?”
“……我几时这般说了。”楼淮祀犟嘴道。
俞子离缓下脸色,道:“阿祀,你有意练兵剿匪是好事,但此事不可操之过急,刀枪无眼,提头卖血的买卖,栖州的匪盗又猖獗。就算你剔了老弱的,又募来新兵,十天半月莫非就能练出一支精兵来?”
楼淮祀扒拉着手指掐了掐时日,算来算去,还是觉得事事迫在眉睫,面上嬉笑道:“都师祖老人家文武全才,兵家诡道样样不在话下,师叔去学得还不如我爹。所谓慈不掌兵,焉知不是师叔心肠过软之故。”
俞子离轻哼一声:“你这是在教训于我?”
楼淮祀打了个哈哈,摸摸鼻子道:“我去找繁繁去,师叔自便,自便,师叔要是去找梅老头,记得带上朱眉。”梅萼清真是了得,把自己师叔也给哄骗了过去,害得俞子离时不时从他这拉走几个人去丈量河道深浅,扛着长竹竿,放船到水中央,直竿入河底,水位上刻一刀印记,量出长度,再记册本。
俞子离与梅萼清也是辛苦有心,量过的湖泊河道编上数字,记明位置,一处湖、泊连东西南北邻近的邻湖都会一一标明。泽栖九份村,甲字湖,水深一丈三尺五分余;甲字纵南百步位泊,水深五尺六分余……
袖手旁观的楼淮祀虽觉俞子离与梅萼清在做白用功,但他自己不出力,对于苦心奔波之人却是颇为佩服,因此腹诽归腹诽上,嘴上却是拼了老命地吹,高帽一顶一顶往俞子离与梅萼清头上压。
俞子离指着楼淮祀在石脂一事上出力,忍着汗毛任由楼淮祀吹捧,听着虽恶心,好歹也是好话,他也吃半点亏。
楼淮祀一拳过去好似打在棉絮上,也了歇了给俞、梅二人戴帽之心,由着二人在田间里劳碌。
子离一个白嫩嫩的公子哥,愣是黑壮了好些,着宽衣广袖时再没乘风欲归去的仙人神姿,给他一根法杖,再怒目圆睁,便能效法罗汉降妖除魔。
卫繁很是心疼,逢俞子离归来便要令厨下蒸酪、做荷醍醐饼,看得楼淮祀呷了好斤醋。
卫繁……
卫繁这几日过得有滋有味,她心思算不细敏,完全没有察觉出自家夫君酸溜溜的小心思。瘦道士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那些虫壳非但色彩未失,反比先前更显光泽,一小捧拢在一块,乍一看跟什么奇珍异宝似,蓝彩里流紫光,往太阳一下照,流彩熠熠。
绿萼几人吃惊不已,要不是她们知道这是虫身上拆下来,非得以为是什么珍宝。
卫繁更是得意非凡,将尾巴翘到天上去,高兴之下全府上下各赏一吊钱,又迫不及待地去府外长街。
府外长街还在修缮,从街头慢慢修到街尾,楼淮祀这个冤大头都不心急,大伙也急切不起来,左右这破地方店铺开起来,也是闲得嗑牙。
唯马工不与旁人相交,他曾与人争斗,被泼一勺滚烫的银水,侥幸留下一命,半边脸却如蜡似溶掉,伤着的左眼腐烂被摘,面目丑陋胜鬼。天寒时还能拿黑布包裹遮掩,栖州的天,又潮又热又闷,黑巾裹脸实在令人难以消受。因此,马工便日日躲在家中,他老父老娘还在禹京,屋中连个说话之人都没,实在闲得发慌,便拉了金丝编发冠。
卫繁来访,将马工吓了一大跳,腾得站起身,低头抱脸就往后院遁逃。绿萼脸都绿了,此人好生无礼,把腰一叉就要呵斥。绿蚁眼尖,早见他脸生得有异,赶紧拉住绿萼。
马工一会又匆匆出来,他慌张之下也没细细裹头巾,干脆将黑巾蒙了整张脸,只剩得一只右眼一张嘴,长揖一礼,道:“小人拜见夫人,小人貌比鬼丑,怕污了夫人的双目,这才放肆避逃进后院。”
卫繁看了下黑巾独眼的马工,十足十盗匪模样,看着就像一个歹人,好在她奇奇怪怪的人见了不少,多一个马工也不以为奇,笑着道:“马巧匠,我知道得你最擅打首饰,我寻得一些宝物,想镶成钗钿。”
马工先去搬了凳,请卫繁坐下,这才毕恭毕敬弯腰道:“敢问夫人是什么宝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