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时载回不过神来。
楼淮祀眼一瞪:“他们在城中开店做买卖,难道不交住税的?早晚要交先收了来,记好明细,抽税时相抵消便好。”
时载苦笑不已,道:“知州,富庶之地譬如我家乡桃溪,粮油米铺米烂陈仓,先支了来也不打紧。可栖州却是可着头做帽,商家也过得紧巴巴,知州要是抽走了一批稻谷,就怕他们周转不来。”栖州州内少良田,又多水患虫害,一亩地所出多时不及一石,少时不过半石,再刨除一斗粮税,流通于市的极少。栖州城内卖的粮大多是商贩几家合伙从邻州运来,中间过城过渡过卡,又要抽走过税又有路上抛费,各个粮商也是战战兢兢生怕蚀本。
楼淮祀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的,道:“罢了,我有带粮来,也打算开个粮油铺,先从我这佘。公是公,私是私,这可是充当我粮铺税收的。想我买卖未曾开张,税先交了几年。你要多少粮种?”
时载张口正要报数,楼淮祀小气劲多疑的毛病又开始发作,道:“顺道将你们云水的田地重新丈量一番,如何?多了漏了都不好。”
时载气定神闲:“但听知州吩咐。”
楼淮祀合扇击掌:“时明府也别睡我家门口,晚上先在客舍住下,明日我叫人给你拿浪种,你去筛了好的,哦,账也要记清,不能让我当了冤大当。”
时载道:“知州只管在官府之中入账,不过,怕是要寻来主薄等人经手司录。”
楼淮祀狠狠瞪他一眼:“不如你给我张欠条,过后我再找栖州的官府要账。”
时载好说话得狠:“只听知州拿主意。”
楼淮祀越听越生气,招来五大三粗的婆子将时载拎去客房,与隐在一边的始一道:“始一我们派个人摸摸这个时县令的老底。知己知彼方有底气。”
始一好奇道:“小郎君几时接手栖州的事。”
楼淮祀有气无力:“缓缓先,缓缓先,不急不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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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时载一夜好眠,晨起仆役端来温水等他净面洗手后, 又奉上热腾腾的早膳。
楼家在吃食是半点都受不得委屈, 看这早膳:鲜灵爽口素菜包, 绵密香软黄金糕,牛乳文火小米粥。再有佐粥小菜:麻油鸡丝、糟藏雀酢、五方酥豆、软煎豆腐、凉拌春菜、酸脆醋芹。
饶是时载不重口腹之欲,看了之后也忍不住食指大动, 笑与仆役叹道:“自来栖州,再不曾用过这般丰盛的早膳。”一碗米汤、一块白糕、一碟鱼生, 寻常人家还吃不起。
仆役笑容可掬, 大为得意, 抬着头道:“有我们娘子在,说不得可理出一本传世食谱。”
时载道:“听闻禹京符家就以符家宴扬名, 你们郎君娘子大可将楼家宴发扬光大。”
仆役与有荣焉, 却又垂眉:“唉, 可惜,小郎主与我们小娘子来栖州, 楼家宴怕是要沉寂几载。”
时载捏着筷子的手一顿:琢磨着这小知州一家,这是从上到下都爱往自家脸上贴金?这食谱还没影,就担忧起扬名过迟。
这个仆役是个好唠叨, 恰逢时载最喜听人说话, 一顿早膳融洽无比。
“你们小郎主不似关心庖厨的?”时载没甚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吃了一口牛乳粥笑问。
“郎主不关心,可我们娘子喜在食字上下功夫呢。”仆役笑呵呵,“常翻古藉找食方呢。”
时载夸道:“楼夫人慧质兰心啊。”既上有所好, 时载想着要不寻些食方来献与楼淮祀,说起来,还有些风雅。
等他吃罢饭,素婆早早侯在外面,屈膝一礼:“奴婢拜见时明府,我家郎主叫奴婢领明府去取粮。”
时载问道:“怎不见楼知州?”
素婆无奈地笑起来,道:“我们郎主说:那个时载一看就是个舐糠及米的,我昨晚应了他粮种的事,他见我好说话,晚上睡一觉,明日说不得又生出事来烦我,不见才是上策。”
时载面上一红,笑道:“知州说笑了。”
素婆亦笑:“我们郎主年岁尚小,难免稚气之举。”
时载听她言语间亲密,显是个有身份的仆婢,道:“知州有赤子之心。”
素婆眉眼里又添一份笑意,带着时载去了外置的宅院,那边收拾出来充了库房,里里外外站了好几十个看家护院的,时载打眼一看,这些护院虽各有残缺,却各个都是好手,隐藏着煞气。他半点不掩惊讶之色,素婆看在眼里,还好心:“除却护院,院子里还藏了些机括,装了些毒药。”
敢来偷盗,保准有去无回。
时载道:“知州想得想到。”
素婆道:“沿路为见识了不少贼,不得不小心些,随来的匠人是公输后人,最擅长这些精巧木工,强闯硬掳,就能引来毒弩。”
时载拱了拱手,道:“知州跟前奇人异士无数啊,我看街上那污水沟横纵布置合理,连通后定排水通畅。”
素婆很喜爱时载,时载算得年少为官,一心既挂着百姓不算,行事还沉稳重,无半点怨艾之色,实属难得啊。她这几日在这边替楼淮祀和卫繁整理财物,吃用的、赏玩的、名贵的,一样一样归整。
粮库这些外人看了就看了,素婆直接将时载领了进去,时载看着堆叠的麻袋,惊得目瞪口呆:这是带了多少粮来栖州?
素婆拿削尖的竹筒刺进麻袋中取出一管稻谷,道:“明府,这些都是好粮,色亮饱满,少有干瘪,晒得干燥,这一袋约合五斗。”
时载小心接过稻谷,剥开一颗放在嘴中,嚼了嚼,笑赞道:“甲等的好谷子。”
“这是我家小郎主表兄相送。”素婆看着这些粮,“明府为县中百姓奔波,盼这些粮能抽得好秧苗,得一个丰年。”
时载复喜还忧,道:“承大娘吉言,种地靠得老天赏饭,全然无准。”
素婆好奇问道:“栖州年年竟生得水患?”
时载道:“大娘来栖州不见,还不知栖州的天气,都道春雨如油,可这栖州的春雨却如山倒天倾,暴雨连天没日没夜,水满湍急,地里的秧苗连根起随水进了河流,抢都抢不回。别处三升稻种种得一亩地,栖州却是远远不够。”还有要命的虫害,秧田里新苗鲜嫩,立马引来各种虫子啃噬嫩苗,育苗时有虫子,收成时那更是虫鸟齐聚。
“殊为不易啊。”素婆感叹,又夸道,“时明府读书人,却对田间事说得头头是道,亦是难得。”说完待时载越发贴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