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淮祀笑点头:“江郎所言不差,他们都是残兵,提刀杀过人的。”说罢,转过脸,“江郎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处,可见江郎也是练家子。江郎,江兄,江大哥,没少杀人吧 ?”
江石笑起来:“小郎君说笑了,江某不过区区药商,倒卖些药材,赚点脚头钱。”
楼淮祀不依不饶,反起了兴致,追问:“江兄人没少杀,贼匪也没少结交吧?栖州的水匪江兄识得多少啊?”
江石烦死他了,道:“小郎君,如我这等商贩,见到水贼只有飞快避走的,几条命才敢去结交?”
楼淮祀摸着下巴,自顾自地道:“江郎不会有跟栖州水贼称兄道弟吧?江郎,到了栖州你引见引见?”
江石青青绿绿的脸,太阳穴突突直跳:这般混不吝的做了栖州的知州,还不知会把这方臭水塘搅成什么样的烂泥地。
“江兄,你怎不答我?我可是与江兄一见如故,看你就跟看我哥似得,你放心,我无意剿匪,也无意抓你审贼。你只管说,我左耳进,右耳出,明日便忘得精光。”楼淮祀笑道。
“小郎君,我不过寻常药商罢了,没遇上贼,许是家里香烧得多,得了诸天神佛的庇佑。”江石一本正经道。他算是看出来,楼二郎压根不听人话,自顾自就能把事接上头尾,再往你上身上一套便完事了。
只是……不知是意有所指,还是歪打正着。
“江兄……”楼淮祀阴魂不散拿胳膊肘捅了捅江石。
江石有苦难言,欲生欲死,唯恨不能吹口仙气将船刮到栖州与楼淮祀分道扬镳。忽得听水声轻响伴着江浪拍桨,又听得隐隐有人攀索之声,暗道:来得巧。抬手止了楼淮祀的唠叨,低声道:“来了。”
楼淮祀一扬眉,扯着嗓子喊了声:“老牛,你又混输了,快,罚吃一坛酒。”
坐在人群里呟五喝六的老牛当即起身,一脚踢碎手中酒坛,“哐”得一声巨响,一干围堵的船手应声而起,抄起藏起的刀枪剑戟。一船手攀上桅杆,扬声喊:“点灯。”
十数条大小船只立升起了船火,众贼大惊,他们这些人也都是亡命之徒,既露了行踪,索性不再藏头藏尾,索性上船厮杀博命。哪料这些护船水手反下手为强,一伙贼正攀在船舷上,打头那贼手上一紧,一力大无穷铁塔似得独眼壮汉抓了他的腕,气沉丹田,喝一声,将他整个人举过头顶硬生生摔将在船上。那贼人被摔得七晕八素,待起身要跑,斜翅里杀出一个矮猴的瘦小男子,双手提着一把板斧,一斧头剁在他脖颈上。贼人都不及呼叫,已然身首分离。瘦小男子抓着贼人的头发提起脑袋往腰间一系。
壮汉大怒,瞪着瘦猴骂道:“你抢俺人头。”
瘦猴哪理他,两只眼盯着船舷处,眼见有贼人冒头,提着板斧就冲了过去。壮汉顿红了眼,掉转头抓住水贼勾着的绳索,往下一捞,也不管抓得是头还是手,只管蛮力往下扯,捏鸡似得又捏了一个贼上来。等他提将上来,人都快半死,壮汉手上用力一绞,绞断贼人脖子,拔出腰间短刀,割了头,笨手笨脚拿一截绳子绑好挂在肩上。
这条勾索上五个贼,立时死了一小半,剩下三个,暗叫不好,当中那个最机敏,手一松,往江中一跳,仗着自己水性好,借水遁逃。人一下手,腿还没摆几下就道不好,两腿被人一抱,脖子一凉,血从断喉处涌出,水从断喉处涌进,不知是血凉还是水冷。
贼人留在船上的贼把手骇得脸都白了,早忘了什么生死兄弟,一刀斩断索,划船要逃。只是,既来了黄泉路,岂有转身之理?才刚拿桨,整条小船忽然乱晃,一人跃到船上,揪了贼把手,锋利的短刃后心捅到胸前,贼把手低了下头,眼睁睁见那把尖刀在自己胸腔里转了一圈,只觉心口被人搅烂泥般得搅得稀烂,仰身躺倒,临死前船火乱晃 ,那人的目光森冷,活似九狱爬出的厉鬼,没有半点的人味。
他们是贼,这些却是修罗恶鬼。
不过一顿饭的功夫,一伙水贼死了一半,吴信与卜仁知道遇上硬茬子,再顾不得钱财拼命。卜仁青着脸,吹响指哨,指使贼人散逃。
楼淮祀双手撑着船沿,红衣如血,俊容比花,戏谑地道:“既来了,就不必走。”一拍额,吩咐左右,“拿个活口,问出贼窝在哪处,我的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有这般便宜的事,怎么也得留下买路钱。”
卜仁激怒之下,双目充血,他本就是匪盗出身,有一身武艺,也有一腔蛮勇,血气上头,几个起纵跳上船,举起朴刀就冲着楼淮祀砍了过去。楼淮祀小命要紧,他这三脚猫,哪敢接招,飞也似得溜去了老牛身边。
“接我三招。”卜仁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直气得暴跳如雷。
楼淮祀往船板上一坐,拖过一碟子香榧,拈起一枚,去了皮,放进嘴里,笑着道:“一个水贼,也配我出手。”
素婆护主心切,脚尖一动挑枪在手,长枪如蛟龙出水,如鹰出彤云,卜仁惊慌之下硬生生拧身避开,错劲之下,摔倒在地。素婆夸道:“躲得好。”卜仁生死关头走一趟,汗如浆出。他劫船杀人,纵碰着几个好手,尽皆不是自己对手,自忖自己也当得一方好汉,负神勇之名,不然,也不会扯起一帮兄弟筑起水寨。眼前这平平无奇,看似灶间烧水河滩洗衣的婆子竟使得一把好枪,心悸之下,翻滚跃起拿刀要断枪柄。
楼淮祀摇头,道:“一寸长一寸强,小贼,你拿个刀先就是输了,跪下自戕吧,留你一条全尸。”
卜仁气得两眼冒烟,咬得舌尖生疼,才不叫自己分神动怒。素婆长枪如疾风骤雨,快如电,势如虹,卜仁原还能拿刀挡得一二攻势,渐渐力竭气短,手中朴刀重如千斤,沉沉压手,左肩立马挨了一枪,被扎了个透明窟窿。素婆长枪一抖,佯装攻他门面,枪出却朝下路疾去,顿将卜仁挑到在地。
卜仁一个贼,生死关头可不管什么肮脏手段,摸出飞刀掷了过去,素婆回击枪落,道:“还当你有一腔愤勇,贼便是贼。”
卜仁知此番再无活路,只想着死前杀一个赚一个,素婆这种硬骨头,无论如何也不敢碰。他也乖觉,握紧朴刀飞身往楼淮祀扑了过去,他拼着一死之力,这一刀去势,人借死志,刀含人勇,又快又凶。
楼淮祀坐那哪里能避?纵是素婆都变了脸色,掷枪直取卜仁后背要害。老牛将楼淮祀整个人往旁边一拉,腕中袖箭破空而去,正中卜仁咽喉,身还未躺倒,两边抢上前去的几人收不势,刀、槊、 锤接二连三地落在了卜仁身上,只将卜仁的尸首砸得半烂。
江石在一边只感指尖发凉,他行船走商,几经生死,却从未见过这般血腥炼狱。楼淮祀带来的这一船老弱伤残,不知何等来历,竟是恐怖如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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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卜仁死得不能再死,还被高高吊在船杆上示众。
吴信从水里钻出来, 抖得如同残冬枯叶, 黑水沉沉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江水和了太多的血,几变得黏腻,耳边惨嚎之声不绝。不断有无头的尸体被丢进水中, 江水就又深上一分。吴信已不大记得自己杀过多少人,既做好刀口买卖, 游走生死之间, 杀人更是天经地义、稀疏平常之事。
这无星之夜, 吴信方知,自己竟也会惧怕一具一具的尸体。他的生死兄弟一个接一个死, 无一不被割掉头颅, 他们原本要劫掠的那条大船漂浮水上, 灯火通明处,依稀可见雕栏云纹与繁复的格子窗, 舱门还有薄纱随江风飞扬,一串串红灯高悬,垂下似柳的灯穗……好一处富贵画楼。然, 这艘红船满载恶鬼, 他们腰间系着人头,头脸染着人血,目中无有一丝怜悯,擒到一个几刀捅死, 再剁下头来挂在一处。
那生得如铁塔似得独眼壮汉,杀得兴起,脱了半边衣裳,露出一身花绣,胸前巴掌厚的护心胸毛,粗壮的脖子上挂了一对死不瞑目的血哧糊拉的人头,脚上还踩着一具尸体,正大张着肥厚的手掌拿着一把剁得豁口的钝刀割头。大许是刀过钝,费了老鼻子劲也没利索割下头来,壮汉不耐烦起来,弯腰直身,硬生生将头给拽了下来。
吴信看得浑身发寒,在小船下指使仅剩得一小拨人:“凿……凿船。”
这小拨水贼早吓破了胆,他们往常碰到富商遇上他们无一不战战兢兢、跪地求饶,几时撞过这等杀神,面面相觑间,细缩了胆,竟是不敢去。
吴信死白着脸,将一个贼推下水,急道:“他们定不愿船沉,走了人手去救,方有我们的生路。”
这些贼一思量有理,当中几个不敢耽搁,跳进江中泅水去凿船。里头的于三却是机敏的,暗骂:生路,谁的生路。我们去冒死凿船,走脱的却是你吴信,这是要拿我们尸骨铺生路呢。
吴信诓了人去凿船,又见船队有杀神追了过去,大喜过望,自己慌不迭地拿桨划船,也不挑拣方向,只求离了这处水湾。于三心知自己那几个兄弟这一去,九成九没了活路,眼见追兵不绝,看吴信更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立吴信身后,举刀砍死了吴信,又将手中的刀一扔,跪伏在船上声泪俱下,连声喊饶命。
于三嗑头嗑得哐哐响,来擒他的却是老牛,想着楼淮祀要活口,眼前这贼贪生怕死又识趣,正合问话。当下就将人绑回了船上。
楼淮祀背着手,叫几个郎中收治伤员,杂役清洗船身上的各处血迹,素婆识字,又叫她记名清点人头以待事了后行赏。这伙贼小百人,几被屠个干净,仅剩得生擒十一人。
江石是要往来水道的,不似楼淮祀船过水无踪,他怕逃了贼人,留下后患,日后招来报复,又叫手下撑船搜巡,力图斩草除根,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