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素全不知自己这个帮凶,令谢家捏着鼻子吃了个哑巴亏。
谢家也是无奈,前有卫繁失玉,后有卫絮含怒,自家本失礼在先,核雕里藏着的讥讽,似是而非,真要计较起来,又没没个实证,落个心胸狭窄不说,还可能被反咬一口。
谢令仪最后也只得忍气将那些核雕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收进箱笼底处,扔进角落慢慢发霉生灰。
卫素不明不白戳了谢家的肺管子,辗转反侧几天不曾好睡,暗恨自己读书太少,参不透核雕里藏着的文章。
白墨看自家小娘子脸都熬黄了,想了想出主意道:“要不跟大娘子说说?大娘子看书多,又聪敏,说不定一眼就能看透。”
卫素连忙摇头:“那不行,我和哥哥亲近,怎能将这事告诉大姐姐?”
白墨道:“那告诉二娘子?”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两个人说着说着灵光一现,不定就想出什么来。
卫素犹豫了一会叫白墨收拾衣物妆奁,顺便住卫繁那一晚,也好睡一处说话谈心。卫繁已换了寝衣,窝在床榻上,几案上铺着纸笔,身边的几个大丫头全围在她身边,叽叽呱呱地说着什么,热闹无比。
卫素有些奇怪,笑道:“二姐姐一向早睡,我还担心来迟了呢。”
卫繁见她过来,很是高兴,招呼她到身边坐下,将一小碟剥好的核桃仁塞她手里,再拿起手边的一卷医书,翻开医书,指着书页,道:“我在和绿萼她们说熬粥的事。这几日天寒,就算不下雪也冻得人够呛,我想着不如放点干姜、茱萸在粥里。你看,医书上说了:干姜,味辛,性热,温经散寒,宜天寒时食之。 ”再取另一本《千金食治》,“喏,这里记茱萸,味辛苦、大温。可见这二者都有驱寒的妙用。”
“嗯……”卫素本想应和,一转眼就见绿萼等人瞪着四双眼,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好道,“二……二姐姐,万一有人不喜辛味……”
卫繁叹气,指着几人道:“你们就是太挑剔了,既有咸酸苦辣甜,都应入羹汤饭食烹调。”
绿俏道:“可是小娘子,奴婢怎听说……茱萸,肉酱鱼鲊才宜用。放粥里好似不太相称?”这又是辛又是苦,别把人给吃坏了,到头来好事变坏事,没积备不说还惹上腥来。
卫繁沉吟片刻,一点头:“绿俏说得对,不如明日叫小厨房熬上一铫子,我们各人尝尝味。”
绿俏等人长舒一气,也好也好,反正她们已练就铜铸铁胃,吃几盅苦辣粥不是什么大事,省得她们小娘子祸害外头的人。
绿萼快手快脚地收起案几上的纸笔,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小娘子不如早些睡吧,和三娘子一道躺帐子里说话,比坐在榻上暖和舒坦。”她们是巴不得这小祖宗赶紧睡去卫素跟着道:“我有话跟二姐姐说呢。”
卫繁一向好说话,起身拉了卫素,笑着道:“好了,我知道你们嫌弃我,不过,我的食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绿萼等人忙笑哄:“奴婢哪敢嫌弃,实是天晚了,该安睡了。”几人将卫繁和卫素安置好,移过帐香,解了帐钩,合上围屏,收起声息流水似地退了出去。
卫繁翻个身,趴软枕上凑卫素耳边,悄声问道:“三妹妹,你要跟我说什么?”
卫素睁着眼,轻眨几下,做贼似地支起身,伏卫繁枕畔将事一字不落地说了,提着心道:“二姐姐,我问哥哥,哥哥神色古怪得紧,万一我将谢家得罪了可怎么好?”
卫繁满不在意:“管它呢!一来,许是妹妹想多了,并无此事;二来,纵有什么也不过些微小事,不必放心上;三来,得罪了就得罪,反正交情平平。”她现在都有些信了,她和谢家八字犯冲,回回都生点事,下回,打死都不去了。
卫素仍有点忐忑:“可是……”
卫繁理直气壮道:“他们有什么好生气的,我们才该生气,我丢了玉,白墨伤了头,大姐姐还吵了嘴,再有什么都扯平了。”
卫素想了想,算了算,卫繁说得确实有理:“二姐姐说得也是。”她一安,再闻着帐中浅浅梨香,眼皮打架,掩嘴打了个哈欠,呢喃道,“二姐姐,你想睡吗?”
卫繁吃得多,心事少,睡得香,沾床没多久就昏昏欲睡,卫素扒拉着手指时,她早已梦周公去了。
她们俩姐妹一夜好眠,睡得天昏地暗,天冷,国夫人与许氏那又免了请安,几个丫环任由她酣睡,还是卫絮挂心施粥的事,亲来卫繁的扶疏院。绿萼等人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叫起了卫繁和卫素。
卫素见睡过了头,十分羞愧,捂着脸不敢看卫絮。卫繁拥着暖被,半睁着惺忪的睡眼,迷糊道:“大姐姐,你冷不冷,快烤烤火。”
卫絮忍着不发作,侯府向来不讲规矩,什么睡宜早、醒于晨、食禁言,餐宜少统统都是没有的。
别说卫繁卫素睡到天光亮,卫放都还在睡,他一个少年郎,全不在意一日之计在于晨,晨起勤读念文章。要是自己有亲弟弟,这般懒惰,她定……
卫繁几人战战兢兢地簇拥在一处坐着,他们大姐姐那美人脸阴阴的,看着很是吓人,连她左右站着的四个丫环都杀气腾腾的,好似她们一说错一做错,就能祭出板子鞭钩来。
卫放坐得屁股痛,灵机一动,道:“大姐姐,这施粥要跟京兆尹打声招呼,你们小娘子,不便出去,哈哈哈哈,我帮你们跑个腿……哈哈哈,走了走了……”
“大郎且慢。”卫絮叫住卫放,翻开账册道,“我有一事想跟大郎和妹妹商议?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旧年施粥都是公中出的米粮,今年既我们经手,不如一概事物都揽下,就用我们的私房如何?”
卫放苦着脸,拍拍两袖,可怜巴巴道:“姐姐,我也想济天下,可你弟弟就是那个穷。”非他小气,实在是囊中羞涩。都怪他老师,一言不和就生气翻脸,居然要他还债,几年师徒,他不知欠了多少银钱。情同父子,都是骗人的鬼话。
卫絮道:“我问了厨娘,一升米能熬十二升的稠粥,问管事,说如今好米米价六十文一斗,万斤稠粥用米计七石左右,一份计三斤粥汤,也能舍与三千多人,旧年家里施粥都是连舍三天,早晚两次,万斤也应够用……”她说完期盼地看向卫繁、卫放几人。
卫繁、卫放头大如斗、眼冒金星、面面相觑、泫然欲泣,他们全不懂卫絮在说什么。
好半天卫繁试探问道:“那那那……姐姐言下之意?”
卫絮恨铁不成钢,恼道:“斗米六十文,石米六百文,七石米尚不过五两银,我们一人出二两便有富余。”
“原是如此,大姐姐明说就是,哈哈,我出五两。”卫繁干笑几声,忙举双手双脚赞同,催绿萼,“快去拿银子。”
卫紫晃晃头,也回过神来,争道:“那我出十两。”
卫素小声:“我手上没这么多闲钱,出四两行吗?”
卫放偷偷擦把汗,将砰砰的心放回心窝里:“那……那……那,我……我出五两,再帮二郎出五两。我虽穷,还不算精穷,略达,略达……你们慢商,我先去京兆尹……”他说完,一转身,足不点地溜得飞快。
卫絮捏紧手里的笔,气归神,神归窍,再叫丫环点上一炉宁神香,等得浊气散尽,再与卫繁道:“二妹妹说得辛姜驱寒,我想着略有不妥之处,不如另熬成苦辛汤,由他们自取可好?”
卫繁无有不应,道:“依大姐姐说得办。”
卫紫晚间跟娘亲商议,要力压姐妹一头,抢道:“大姐姐,我打算再舍些夹衣出去,不用账中银两,可好?”
卫絮道:“我读书闻:不患寡而患不均。深以为然。四妹妹虽是好心,一时间能得几件夹衣?届时他有你无,我无他有的,倒生出乱子。”
卫紫鼓着嘴,有些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卫繁在那拍着手吹捧:“大姐姐说得对,书上的定错不了,都听大姐姐的。”气得卫紫瞪了卫繁好几眼,不甘不愿地闭了嘴。
卫絮绷着的脸总算好看了些,她的乳娘轻轻拉了她一记,叫她说些软和话。卫絮捻着素纸,与卫繁艰难道:“二妹妹,我驳了你们的话,有独揽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