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一看,只见这雪玉桌上布置着结界用以隔绝冷热,冰凉沁爽的美酒仍冒着寒气,而那些刀工精细犹如观赏品的热食则像刚刚出锅一般。
“吃!陪我一起吃。”寄如雪大方地挥手。
宁青青暗想,此行是要从他口中挖出内幕,自然该与他拉拢关系才对。
她毫不客气地从雪玉案的侧屉中取出一副新碗筷与杯盏,很有主人作派地给自己斟酒、夹菜。
蹭吃的时候最要注重气势。
只要自己理直气壮、气壮山河,那么旁人绝不会感觉哪里不对,并且很可能上前拍马屁。
没吃几口,宁青青便意兴阑珊地放下了玉筷。
这些菜肴中看不中吃,与谢无妄的手艺相比,火候差得太远了些,甚至连他随手买来的阳春面都不如。
“不好吃?”寄如雪软绵绵地问。
“我来寻你,是有要事。”宁青青正襟危坐,“事关天下安危,自然食不知味。”
“噗嗤!”寄如雪笑着指了指她,“有趣有趣,你是个妙人。方才夹菜倒酒的时候就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吃了两口分明嫌弃,倒是讲起了大道理。”
宁蘑菇:“……”
她垮着脸问他:“听你话中之意,将玉瑶尸身带在身边,并非出自你的本心?”
提到这个,寄如雪鲜嫩的面皮上立刻涌起忿忿之色。
“从一开始就不对劲。怎么看她怎么美,她说什么我都不过脑子就信,见天摇着尾巴围着她转……这些都算了!她死了以后,我居然从魔域那边——哦,如今已经没有魔域,被谢无妄给踩平了。总之,我当时从魔域那边弄了些恶心的黑虫子,塞了她一肚子,就为了保那具尸身不坏,与它朝夕相伴,噫!好恶心。”
寄如雪拍着桌子跳了起来:“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宁青青无情道:“是你干的事儿。”
再补一刀:“大家都知道。”
寄如雪:“……”
他把一张小俏脸皱成了红红白白的一团,抱着脑袋跌到层层鲛纱毯上,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打起了滚。
“我不想活啦!”
宁青青道:“这么说来,谢无妄焚毁魔尸,倒是帮了你一个大忙。那你方才还骂他?”
寄如雪一骨碌爬起来,忧伤地抿了抿红润的嘴唇,半晌,幽幽吐出几个字:“见不得他那嚣张样。”
想起那日在沧澜界,他狠狠捏住了谢无妄的心脏,对方非但不怕,反倒冷着一双阴沁沁的黑眼睛,失望地说出“如此,便予你一线生机”的模样,寄如雪就恨得咬牙切齿,只想在地上疯狂打滚。
太气人了!怎么可以这么气人!
竖子,何其猖狂!
还搞得像是自己欠他一条命似的。
转生成功之后,这个巨大的阴影就一直罩在寄如雪的头上,让他有种……自己是谢无妄儿子的错觉。
寄如雪悲愤地抬起眼睛,恰好看见宁青青正用老母亲一般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寄如雪:“……”
宁青青问:“这么说来,你与谢无妄其实并无仇怨。”
“现在有了!”寄如雪咬牙切齿,“他杀我一遭!”
他兀自扑腾了一会儿,终于没了力气,软绵绵地伏回雪玉案上,恹恹道:“谢无妄是人凰族余孽的事,是玉瑶告诉我的。她说谢无妄那一族必要为祸苍生,我便信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死后方觉大梦一场,诸般行事,实在是荒诞离奇!图什么啊?剑也不要,美人也不要,美酒佳肴金屋玉殿通通不要,背着具黑尸像老鼠一般东躲西藏算计谢无妄……我图什么啊?我告诉你宁青青,转生归来,我,寄如雪,只想享受人生!”
宁青青:“……倒也不必矫枉过正。”
“我偏要。”
“好吧。”她垂下眼角,“那你将玉瑶身上的异常之处告诉我,然后继续享受你的人生。”
“她啊……”寄如雪眯起了眼睛,手中缓缓转动一只夜光杯,“我第一次见她,就被迷住了。她一靠近我,我的心跳就不听使唤,满心满眼都是她,很激动,很狂热。颠倒众生,不外如是。啧,我那时总想着,得亏音之溯那个药呆子不解风情,才便宜了我,捡着个女神仙!”
宁青青礼貌地抿住了唇,耐心先听他说。
脑子里转了个念头——玉瑶轻易迷惑寄如雪心智,当是那带着神光的面具的功劳。
“没几年,谢无妄平定天下,玉瑶便该应劫而死,但她并没有死。”寄如雪道。
宁青青不禁挑高了眉梢:“哦?”
寄如雪回忆着旧事,缓缓道来:“天下将定之前,她便让我带着她退隐到了万妖坑。在那里,她果然避过了应劫之日的爆体而亡。只可惜万妖坑处处凶险,我纵然全力以赴,也只撑过三个月便身受重伤,无力再护她周全。一次战斗中,她被独角妖电死了。再后来,我便带着她的尸身离开了万妖坑。”
宁青青也没想到竟然能听到这样一件秘事,她正襟危坐,一双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寄如雪。
玉瑶在万妖坑避过死劫,却又死在了独角妖的雷电之下?
独角妖?
“所以,”她问,“正是在那一战中,须弥芥子掉到了独角妖的尿中?”
寄如雪面色惊恐:“你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