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无妄扬袖,手指轻轻置于席君儒的腕部。
“且慢。”谢无妄淡笑道,“阿青悟到解毒之法,教会了我。席道友,可敢一试?”
宁青青愕然看向谢无妄。
他能解魔蛊孢子?
她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他用元火守护她的那一幕。他操纵着元火灭杀严寒,却不伤害她分毫,岂不正是与她从活体中取孢子的情形如出一辙?
难怪当时总觉得十分眼熟。
谢无妄此人实在恐怖,只是元火随她征伐过一次,竟然就将她的技巧尽数偷学了去。
但是,他和她有本质区别。
她吞孢子对自身大有裨益,哪怕当时受些伤吃些痛,但是等到她将孢子彻底吞噬,便会反哺自身。但是他用元火除魔却不一样,元火消耗一分少一分,有害无利,甚至伤及根本。
他助她过冬便受了伤,此刻伤势未愈。
“不,”宁青青下意识拒绝,“让我来……”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不可!”席君儒的语气比她强硬一百倍,“不敢劳动道君为我冒险,我觉得如今这样便很好!”
宁青青:“???”
“嘿嘿,”宁天玺不好意思地捋了捋胡须,“神僧说过,这个酒……啊不,这个药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嘛,那就先这么服着,咱们正道修士,哪里会惧怕区区一点魔毒对吧?小席子以身饲魔,供神僧试药,也是为苍生的将来谋福祉呀……为师身为小席子的师父是吧,自当与他同甘共苦……”
宁青青忍不住打断了宁老蛇:“师父!你该不会讨这个‘药’当酒吃?!”
宁老蛇的脸上立刻就显出几分心虚,他慢吞吞地把头拧到了一旁,望着树上的叶子,装作没听到。
“师父,”席君儒语气不满,“今日我身上的毒都已经发出来了,你可不许再跟我抢。”
说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小碟子中的黑色凝露吞入腹中,然后满足地打个酒嗝,脸颊缓缓浮起酡红。
宁青青:“……”
算了算了,管不着管不着。
生无可恋的宁青青像游魂一样飘进松林,顺着林间小道七弯八拐,准备找一个僻静处,供色僧破解莲语。
来到一处熟悉的林间坡地时,她忽然怔住。
只见坡地下面竖着一座四角小木亭,样式简单大气,亭上悬一面最普通的木匾,匾上空白无字。
她记起,成亲之前曾带着谢无妄来到这片小草坡。
这是她从前专门用来生气的地方。
有时候她想吃鸡,师兄师姐们却带回了鸭。有时候因为某个师兄师姐的失误,在与煌云宗的群殴中吃了亏。有时候一个剑式怎么拗都拗不对,扑腾一整天越练越差,气得她暴跳如雷。
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就会跑到这个小草坡来,一边打滚一边发脾气。
江都多雨季,遇上雨天,她就会被淋成一只落汤鸡。
那时曾向谢无妄抱怨过山间不讲道理的急雨,随口提过一句,说要是有个能躲雨的亭子就好了,当时他只是笑而不语。
再后来……她嫁进天圣宫,再没有来过她的“生气坡”。
一晃三百年。
此刻,草坡下面真的多了个木亭子。
宁青青抿住唇,垂着脑袋,慢悠悠地走下草坡。
心中忽然涌起些退却之意,她知道,这是近乡情怯。
‘三百年啦,说不定别人也发现这里缺个亭子!未必是他盖的。’她这么想着,一步一步走到了小亭的木阶前。
用的是松木,就地取材。
看着那些大气利落的线条,宁青青的心脏开始没着没落地在胸腔中跳动。
木亭很小,三面环着亭栏和木椅,也就够坐四五个人。
木柱上,随手雕了些竹叶纹。
一撇、一捺。
是她曾用指尖描摹过千百次的熟悉弧线。
她的鼻眼涌上了酸酸的涩意,视野中的竹叶纹模糊一片,像是竹林中落了一场雨。
谢无妄的气息来到她身后。
“成婚之后,玉虚门大案、南疆魔祸接踵而至,后来我也忘了。”他轻轻地笑叹,“可惜。”
她轻轻吸着气,不让自己的肩膀颤动。
她知道他在可惜什么。不是这座忘了告诉她的亭子,而是最初那份简简单单的心意。
想看她笑,看她哭,想要呵护她,为她遮风挡雨。
宁青青缓缓转身,视线落在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