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抓一只蛋,照着灶台敲两下,也不顾烫,剥开就往嘴里塞……
与此同时,灶房门前多了一高一低两个身影。嫌灶房脏乱,两人就站在门前。
徐家的灶房其实收拾得还算是干净。是毓丫收拾的,仔细看的话,一切乱中有序。灶下烧柴,烟大,又脏又熏人。姓张的姑娘一手握帕掩着口鼻,张口就问:“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一个鸡蛋下肚,没尝到味儿,正吃着另一只的苏毓:“……”
苏毓背对着灶房的门,背影僵直。大冬天的,才出锅就吃。那一大口鸡蛋吃下去,从腮梆子烫到了心坎里。她坚持没有转头,但不妨碍背后的两个人看清楚地看见她在干什么。
僵硬地扭过头,苏毓咧嘴一笑。
门口一个白玉团子似的男娃娃,蹙着眉头嫌弃地看着她。
三头身,胖嘟嘟的。乌溜溜一双大眼,睫毛浓密得像两把小刷子。五官精致,头发乌黑,与蓬头垢面的苏毓站在一处,仿佛天上人间两样人。那娃娃也学张彩月用袖子捂嘴。另一只手指着苏毓的鼻子,一脸愤怒地质问:“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偷吃鸡蛋!”
苏毓三两口嚼嚼,吞下去:“……”吃自己掏的野鸡蛋的事儿,能叫偷吗?
第三章
一大一小见苏毓被抓个正着,丝毫不羞愧,脸都青了。
张彩月等了一下午,心里憋了一下午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上来。看着苏毓的眼神里,尽是鄙夷。
不过她素来自诩城里人,秀才家的女儿,自视甚高。这会儿就是气,面上也得忍住。省得跟苏毓这乡下妇人计较一个蛋两个蛋的,显得她眼皮子浅。
张彩月虎着一张脸,耐着性子不说话。徐乘风便不同了。自他有记忆以来,徐家的好东西都是他跟他爹的,可没有苏毓背着人偷吃的事儿。
当下脸颊一鼓就跳起来:“我要告诉爹,你偷吃我的蛋!”
“哦?”苏毓被这小孩气笑了,“这蛋是你去抓的?还是写你名儿了?”
男娃眼一瞪,当即说不上来。他人小,脾气却不小,小脖子一昂,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蛮横道:“我不管,在我家的就都是我跟爹的!你不准吃!”
苏毓可不是毓丫,她没那么好的脾气供小祖宗,“我自己上山掏的鸟蛋,什么你的?”
“就是我的!”
男娃丝毫没注意母亲今天的不同,脾气上来了不管不顾。小小年纪,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话,张口就学道,“家里的东西都是我跟爹的,你不准碰!你是我爹买来的,又老又丑,我爹能娶你是你几辈子都修补来的福气。你不对我好,还敢偷东西,我让爹休了你!”
“你去试试。”
苏毓脸立即拉下来:“数典忘祖的东西,谁教你这么跟亲娘说话的。”
话才说完,苏毓一顿,下意识瞄一眼张彩月。
心里有鬼的张彩月脸噌地一下热了。
她脸上火辣辣的,可又觉得徐乘风这话说的没错。这女人本来就是徐家买来的,王家村谁不晓得?一个童养媳,那不是想休就休?
想着,她瞥了一眼苏毓。心道,别说身份上不得台面。就这张令人恶心的脸,她都觉得徐乘风这话是说轻了。心里想着,她面上自然梗着脖子,一派的高傲。
苏毓观她神情,知她压根儿就没听懂,顿时松了口气。显然便是秀才家的女儿,张彩月肚子里也没多少墨水。苏毓想想,忍不住就笑了。
张彩月不明所以,越看苏毓就越觉得这丑女人古里古怪的。这样的人,根本配不上徐大哥。张彩月满脑子情情爱爱,以及徐宴,心里隐秘地甜。见苏毓眼睛看过来,她默默侧过脸,一副她是外人不便于掺和母子俩之间争执的态度。
……
其实也不能说争执。说来可笑,毓丫在徐家十多年,是从未对徐宴父子俩冷过脸的。今儿苏毓对徐乘风拉下脸,算是破天荒头一回。毓丫这姑娘天生一双眼尾上翘的桃花眼,笑时多情。怒时含霜。苏博士又是个冷漠性子,这一利眼扫过去跟刮骨刀似的,十分具有威慑力。
徐乘风本还犟嘴,冷不丁被苏毓刮了一眼,顿时吓住了。
片刻后回神,他觉得丢了脸。也不知他一个小男娃娃哪儿来那么大的气性和自尊心,当即哇哇大叫:“我都说了我不要回来看她!你们非要我回来!她有什么好看的,那么丑!还欺负我!我要回去!彩月姑姑我们回镇上找爹!我不要在这里了!”
小孩子嗓音尖细,吵闹时更甚。一声高过一声的,能此颇人耳膜。徐乘风这会儿扯着嗓子又跳又叫唤,别提多恼人。
苏毓眉头蹙在一起,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冷淡。
张彩月心一跳,底气立马虚了。说到底只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苏毓给她脸时,她还能拿腔拿调。苏毓真冷下脸了,她瞧着又有些怕。避着苏毓的目光,她忙蹲下去安抚徐乘风。
那轻言细语又哄又心疼的模样,倒像是她才是徐乘风的亲娘,苏毓是个外人。
苏毓忍不住翻白眼,什么玩意儿!
张彩月哄着哄着,见苏毓心安理得地在一边坐下,顿时又不高兴了。她气自己没用,居然被个乡下妇人给唬住了。思来想去的不甘心,便又憋不住心气儿预备刺苏毓两句。
于是边安抚孩子边就一脸不赞同地对苏毓说:“姐姐你也真是,乘风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为了一个蛋跟孩子闹,眼皮子也忒浅了!不是妹妹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做娘的,有蛋不先紧着孩子紧着客人,自己躲灶房偷吃,哪家也没有你这样上不得台面的……”
她这人嗓音尖细,说话阴阳怪气,听着就叫人不舒坦。
老实说,苏毓并不是个好脾气的人。一回两回的阴阳怪气她懒得计较。多了,苏毓这脾气就上来了。
“要说上台面,我确实是没你张姑娘上得台面,”苏毓手热了,手背上的冻疮发痒发烫。心里不耐,她语气就更淡,“就一个两个蛋的事儿,挂嘴边来回反复的说。”
“你!”张彩月噎住了。盯着苏毓,一张脸憋得通红。
苏毓已经很累了。她今天空着肚子在山里转了一整天,又累又饿。这会儿烧柴做饭给这两人做饭,已经仁至义尽:“你俩实在想走的话,我这就送你俩出去。”
张彩月傻了。
苏毓不管,转身回灶下,三两下利索地就灭了火,直接作出送客的姿态。一手拿灯一手作请状,冲着一大一小两人说:“还走不走?要走就快点。我今儿在外头做了一天活儿很累,明儿还有事,晚上要早点睡。你俩回镇上走慢点,今儿大太阳晒化了雪路滑着呢。”
张彩月:“……”不,不是,她不是真要走。只不过拿个乔,看不出来?
张彩月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不耐烦赶人的苏毓,胸口起起伏伏,似乎被气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