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那瑰皓齿咬着红唇,眉尖若蹙,声音柔软得要滴水,“将军……”
薛纨扑哧一笑,对她勾了勾手指。阿那瑰走进几步,扬起小脸,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视线在阿那瑰的眉宇和唇瓣上流连片刻,薛纨认真地问:“你还在檀家?”
阿那瑰点头。
薛纨半真半假地叹口气:“檀济打了败仗,回不来了,你还是早点改姓吧。”
阿那瑰浑身一震,眸光陡然锐利了,“你胡说!”
薛纨微笑,并没有和她争辩,“我胡说,你继续在檀家守着吧。”他甩了一下乌鞭,踩上马镫。
阿那瑰两眼茫茫看着薛纨上马,心里乱糟糟的,见他要走,她慌忙扯住他的缰绳,薛纨睨她一眼,阿那瑰也不知怎么想的,脱口而出,“陛下还记得我吗?”
薛纨闷声笑起来,“陛下早不记得你了,也就我记得你,”他在马上俯身,在阿那瑰鬓边作势嗅了嗅,摇头道:“你身上的羊膻味,隔十里地我都能闻出来。”
阿那瑰原本还有些扭捏,闻言霍的转过脸来,眼里怒火腾腾,“你的穷酸气,我隔一百里地也能闻出来!”
“那不是很好?”薛纨挥了一下乌鞭,大笑着走了。
阿那瑰垂头丧气往天宝寺,一路变着词臭骂薛纨。刚踏进正殿的寺门,见自己有过两面之缘的谢娘子被婢女们簇拥着,正双掌合十,在佛前翕动着双唇。有小沙弥走上殿,对她摇摇头,谢娘子失望至极,用绢帕拭了拭眼角,被婢女扶着往寺外登车去了。
阿那瑰躲在树荫下,脸色渐渐变了。
想了好久的心事,暮色降临时,阿那瑰才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檀道一的寮房。
才刚点上灯,檀道一正在灯下看信,听见脚步声,他泰然自若地折起信纸,收入袖中。他回过头,对阿那瑰浅浅一笑。
“谢娘子来看你了。”阿那瑰揪着眉头。
檀道一嗯一声,不怎么在意,“我不想见她。”
阿那瑰跑了一天,身心俱疲。她坐在灯下瞅着檀道一,猜测着他的心事。
“你去哪了?”檀道一问。
“桃花园。”阿那瑰随口瞎诌,知道檀道一不会老实告诉自己北伐的事,她有些烦躁地说:“你还有两天就剃度了。”
檀道一点一点头,没有说话。
阿那瑰一颗心直往下坠,才意识到自己这些天的撒泼打滚,提心吊胆都是在白费功夫。檀道一倒是一副平心静气的样子。阿那瑰嘴一抿,泪水在眼眶里滚了滚,没有落下来,她赌气说:“你要是真当了和尚,我就再也不要见你了!”
这些反覆无常的话,她说了几百遍,檀道一已经不往心里去了。他径自起身,拎了酒壶耳杯来,阿那瑰气闷道,“怎么又喝酒?”
檀道一轻叹,“剃度之后,就不能喝酒了,抓紧机会多喝几杯。”
阿那瑰盯着他斟了满满一杯冷酒,还没入口,就被她喊住了,“给我,”她满腹惆怅,更想借酒浇愁了,“我要喝。”
第28章 、愿同尘与灰(八)
“怎么又喝酒?”
檀道一轻叹一声, “剃度之后, 就不能喝酒了,抓紧机会多喝几杯。”
阿那瑰盯着他斟了满满一杯冷酒,还没入口, 就被她喊住了,“给我,”她满腹惆怅,更想借酒浇愁了,“我要喝。”
檀道一把耳杯推过去。
阿那瑰两手捧起杯, 瞧一瞧,又嗅一嗅。柔然人爱喝酒, 喝醉了就骂骂咧咧地发疯,酒也烈, 抿一点,像刀子割喉咙。阿那瑰先是犯怵, 继而伤心欲绝, 心想:我干脆醉死算啦!仰脖吞了一大口, 蜜一般的酒液滑过喉咙, 她咦一声,砸吧砸吧嘴,“是甜的。”
“是山阴贡的甜酒,”檀道一替她又斟了一杯,“绵软,没什么劲。”
阿那瑰放了心, 她是存着要醉一场的心思,檀道一斟一杯,她喝一杯,还没觉得怎么着呢,晃晃银瓯,只剩小半瓯了,她哎哟一声,“我把你的酒喝完了。”
“还有,你喝吧。”檀道一说是要抓紧时间多喝几杯,却从头到尾就这么安静 地看着阿那瑰,半点没有着急的意思。见阿那瑰摇头,他抬起她的脸,拇指在酡红发烫的肌肤上摩挲了一下。
这个温柔的动作,瞬间勾起了阿那瑰心底的委屈,她嘴一憋,知道哭也没用,便忍住了。伸手把檀道一的发簪拔掉,眷眷地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愣了一 会,又坐上他膝头,把头发拨开,捧着他的一张脸左看右看。
眉毛还是那个眉毛,眼睛还是那个眼睛,没有头发也好看呀——阿那瑰拼命地说服自己,可一想到和尚不能娶妻,她鼻子又酸了,噙着泪一瞧,檀道一坐得端正,任她扯头发揉脸,表情半点不改,透过密密的睫毛,他垂眸睥睨着她,柔和的神情里又藏点讥诮——简直和寺里供的白玉菩萨如出一辙。
阿那瑰心尖上一颤,更伤心欲绝了,她推开他,酒气冲天地嚷嚷,“我怎么还没醉?你给我找烈酒来!“
檀道一扶着阿那瑰的背,把她乱挥舞的手拉下来,“你喝醉了。”
阿那瑰摇头,“我没醉。”醉了怎么还记得他要当和尚的事?醉了的人不是该高高兴兴的吗?她打个酒嗝,踉踉跄跄地爬起来,还要去取银瓯,檀道一将银瓯推远了,说:“不喝了,再喝明天该难受了。”
阿那瑰四肢软绵绵,没骨头似的,一屁股跌坐在檀道一腿上,脑袋往他肩头一 靠,她喃喃道:“我现在就难受。”
檀道一别过脸看她,她一张脸酡红,醉眼乜斜着,檀道一却很清醒,他又问: “你下午离寺去哪了?”
阿那瑰缓慢地眨眨眼睛,忘了之前瞎诌的桃花园,“我去找那个姓薛的打听郎主的事,”她怔怔地,痴痴地,“我还看见谢娘子在寺里哭......一定是郎主打败仗了,你要当一辈子和尚了。”她慌忙地要起身要往外走,“我得走,我不能在这......”
檀道一早猜到了,他忍着没发怒,双臂收紧,把阿那瑰按在腿上,“你走了,我怎么办?”
阿那瑰也为难了,顶着个混混沌沌的脑袋,她冥思苦想,也没个主意,她讨好地笑,“我还小,以前说的那些话都不算数了吧?”因为心虚,她目光也飘来飘去的,“你喜欢在寺里,我不喜欢,以后咱们就各自过各自的......”
檀道一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你不说话,是答应了?”阿那瑰怯怯地一笑,还记得檀道一最爱亲嘴,她主动把脸抬起来,“我让你亲一亲,你就不生气了......”她把红唇热乎乎地贴上 去,檀道一没动,她着急了,小舌尖在他唇上舔来舔去,总算檀道一张了嘴,阿那瑰忙不迭献上唇舌,本想敷衍一下就好,唇舌一交缠,她脑子浑身彻底软得没了骨头,含含糊糊地说:“行了吧?”手却紧紧缠着他的脖子,直往他身上贴,喝进去的山阴甜酒都在嘴里沁成了蜜,又热又粘,连舌尖都要融化了。
他的嘴唇离开了,阿那瑰微微睁开迷蒙的眼,鼻子里发出不满的一声轻哼,忽觉身下一轻,又一软,阿那瑰脸颊一侧,是有些凉的被褥,青纱帐流云似的垂落了,阿那瑰眨巴着眼睛,坚持要走,连人到嗓音都在发软,“我可不能在这,我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