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妈妈从前也曾跟随王氏出入高门,知道这少女便是叶家长房的嫡长女,忙福身道:“奴婢是兴平侯府上的人,奉主母之命,来给姑娘送信。”
叶茜娘神色微动,让开门来:“进来吧。”
院子里边儿有一口水井,木盆里边是洗了一半的衣服,她神态自若的带着人进了后边那一进屋舍,两个六七岁大的女孩儿见有外人来,赶忙躲进屋子里了,不多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怀抱着一个没出怀的婴孩出门来瞧。
叶茜娘说:“没事儿,抱着七妹到里屋去吧。”
那妇人很恭顺的应了一声,身形很快消失在门帘后边。
到了堂屋里边儿,叶茜娘示意刘妈妈落座,后者坚决的辞谢,叶茜娘也不勉强,接过刘妈妈递上来的书信,展开细阅。
从头到尾看完,大概花了半刻钟时间。
然而叶茜娘没急着言语,只重新翻到开头那一页再次细阅,这一回花的时间更久。
过了足足两刻钟之后,她才抬起头来,揉了揉太阳穴:“我知道了。”
叶茜娘将那封信装回到信封里,递还给刘妈妈:“替我谢过你家主母的好意。”
刘妈妈将信封接到手里,也不多言,再朝她福了福身,放下来时准备的礼物,辞别离开。
她走之后,方才那妇人方才抱着怀中女婴过来,神色惊慌,小心翼翼道:“娘子,那仿佛是兴平侯府上的人?”
“是啊。”叶茜娘笑着应了一声,站起来从她怀里接过那个懵懂稚嫩的女婴,低头在她粉白的小脸上亲了一口:“不是坏事,是好事。”
那妇人也不多问,顺手挽起袖子来:“您顾看七娘,我去把衣服晾上。”
叶茜娘颔首应了声“好”,回想着兴平侯夫人信上的话,神情若有所思。
于她而言,得个伯爵之位,要比做个郡君、乡君之流好多了。
毕竟前者是实打实的爵位,可以留给后代,而后者只是用来恩赐官员妻母的诰命,一代就作废了。
更关键的是,若真的得到了伯爵之位,就意味着她可以自由主宰自己的人生,而不必被动的承受着别人选择而带来的福与祸。
因为祖父的愚蠢与贪婪,承恩公府被夷三族,一夜之间,她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
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叔父,叔母,业已成年的兄长和堂兄们……
这是真正的滔天大祸!
出嫁了的姑姑们没有受到牵连,但是失去母家,尤其是母家因谋逆被夷三族,这样的女子日后会有什么结果,不必言说也能够猜到,好一点的青灯古佛,再差一点的,就直接病逝了。
还没有成年的弟弟们没有被处斩,但是就在叶家成年男女被斩首的第二天,他们就集中一处,被流放去了岭南。
一群最大不过十三岁的孩子,附带枷锁,翻山越岭去往瘴气缭绕的岭南,这一去,或许就是永别!
死去的是她的至亲,其中有她的生身父母、骨肉兄弟,被流放的同样是她的至亲,其中有她同胞所出的幼弟,生离死别,撕心裂肺,又岂是言语所能形容!
相较而言,被退婚这种小事,算得了什么呢!
叶茜娘不恨前来退婚的未婚夫家。
易地而处,对方家族因为谋反被夷三族,她相信叶家也会去退婚的。
没有人想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叫自家骨肉堕入深渊。
对方客气的送回了婚书,还给自己和几个妹妹请了大夫,低调的留给她们一笔银钱度日,已经仁至义尽。
同样的,她也不恨天子。
她凭什么恨人家呢?
天子待叶家不薄,太后待叶家不薄,可是就在天子和太后最需要叶家的时候,祖父反戈一击,引狼入室,险些断送了江山社稷,之后事败遭到清算,这又能怪谁?
易地而处,她可能连自家这几个女孩儿都不会留下。
可是叶茜娘也无法抑制自己的痛苦,无法控制自己的心。
她一夜一夜的睡不着,钻心蚀骨的痛。
她也只是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姑娘,虽然享用过世间荣华,但也承受过世间大多数人毕生都难以想象的惨痛!
她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她知道祖父谋事不成,家族被诛,理所应当,因为一旦大功告成,她作为叶氏女,也将分享祖父的荣光,既然如此,她当然也要承担失败之后迎面而来的崩坏与绝望。
可是叶茜娘觉得这不公平!
因为从头到尾,她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母亲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她的姑姑们、妹妹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
祖父和父亲决定了一切,他们的愚蠢和贪婪将她们带入深渊,他们痛快的死了,但活着的人要日复一日的遭受折磨!
明明是关系到自己性命的事情,她却没有决定权,只能在事成或者事败后,得到一个冷冰冰的结果,听候最顶层祖父的处置,她觉得不公平!
男人做出的错误选择,为什么让一无所知的女人一起承担责任?
从头到尾,我们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力!
现在,兴平侯夫人将选择的权力交给她:
接受陛下的好意,做一个周全天子孝心的吉祥物,被册封为郡君或者乡君,获赐一座府邸,带着几个妹妹度日,以后招赘一个丈夫,传袭叶家血脉。
又或者想方设法求一个男子才能拥有的爵位,给自己更大的选择权,更加广阔的未来。
叶茜娘当然更想选第二个。
她太向往那种左右自己人生的酣畅淋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