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捡想说自己不是五月的,可又不知道具体日子,张张嘴,把话徒劳地咽回去。
脖子上的绳,动了。
“我们,走吧。”男孩拽着绳子,仍旧比宋捡高出一头。穿一条及膝裤子,麻绳当腰带,别着一把短刀。
宋捡跟着小狼哥走了,还是和从前一样黏人。“小狼哥你等等我,我走得慢。”
男孩头也不回地说:“你能,走快,我知道。”
“我能走快……可我不想啊。”宋捡快了几步,刚想拉小狼哥的手,被打一下,“我想你拉着我走。”
“捡,自己能走,我知道。”男孩带他穿过流民的帐篷。张牧是一个非常好的领头人,这几年,大家伙不仅躲避了天灾,还找到许多次安全栖息地,每个人手里都存了些物资。他们穿过的这一片小帐篷就是大家用来以物换物的小市场。
宋捡就不愿意听小狼哥说他能走。“拉着我走也行啊,我……我是小狗啊,我害怕。”
男孩停下来了,回过头,什么都没说。他还是没有拉宋捡,仍旧用绳子做牵引,教宋捡感受方向,不一会儿,径直走到一个小帐篷前,掏兜里的东西。
他和宋捡的衣服都是新换的,宋捡可以做些活儿,自己会捕猎,不缺肉吃。他把肉干拿出来,扔进帐篷里:“我要换几个,红色的。”
帐篷里扔出来几个红色的新鲜果子。男孩弯腰捡起来,用手擦擦,啃了一口。
宋捡听见小狼哥在吃东西,咽了咽口水:“甜不?”
“甜的。”男孩把吃了一半的红果子塞进宋捡嘴里。
他们的帐篷仍旧在营地最边缘,不远处就是荒漠狼群。狼群也在壮大,今年新出生的幼崽全缩在帐篷里,十几只,每天拱着宋捡睡觉。
还没走近,宋捡就听到了幼崽的叫声。“小狼哥你听,它们等咱俩都着急啦。”
“狼小,所以会着急。”男孩说。
“你不在的时候我也着急,我也小,你大。”宋捡抓紧机会撒个娇。
小狼哥一直在努力学习说话。但张牧说,他最应该学说话的年龄错过了,野性太强,一直没有人的概念,所以长大了再重新学,会很慢。
“捡比狼,大。”男孩带着宋捡进帐篷。帐篷也不是以前那个简陋的木棍裹大布了,是用五根棍子撑起来,一边撑两根,其中一根当横梁,还有一片门帘。
帐篷足够高,搭帐篷的布厚多了,到了晚上帐篷里很温暖。
这些,都是他和宋捡,在几年之中换的物资。
这是家。
一进帐篷,宋捡就变成两手往前摸的小半瞎。他知道自己长胖了,也长高了,可是脖子上的绳那端一松,心里空落落的害怕永远去不掉。他就希望那根绳子是拽紧的,最好睡觉的时候也紧紧的。
“小狼哥,咱们的木架子在哪儿啊?”他瞎摸。
男孩正在旁边找石头,好把短刀磨快,明天又要和狼群捕猎。“往前,往前走。”
“我往前走看不见啊。”宋捡就想让小狼哥拉着他去找,“哥,你帮帮我好不?我是小瞎子。”
“不帮。”男孩用鹿皮做刀套,套上刻着一个深深的十字,“往前。”
“我……”宋捡实在不想自己找,就想赖着男孩,想着想着,两条小胳膊垂下来,自己脱了小布鞋,光着脚在厚毯子上乱走。
男孩专心致志地磨刀,对宋捡这种故意引起注意的举动视而不见。
“哥?”宋捡没办法了,冲着有磨刀声音的方向,“汪汪,汪……”
男孩磨刀的动作一下停了,很无奈的,站起来走向宋捡。他现在已经能走很稳,可是捕猎时还是习惯四肢着地奔跑。
宋捡摸到了男孩的胳膊,攥住就不打算放开了。“那我看不清楚嘛,我……我眼睛不好。”
“眼睛不好,可以,摸。”男孩把他带到木架子面前。
“你拉着我好不?我就想你拉着我。”宋捡黏人黏得不行,摸到了木架还不放开。直到男孩打了他的手背,他才不情不愿地松开。
碰到木架子了,宋捡习惯性地摸木头表面,寻找一个十字型的凹痕。因为眼睛残废,小狼哥为了让自己分辨出哪些物资是他们的,都会刻上一个十字。这个十字,就是标志,有十字的东西都是小狼哥的。
包括他们睡觉时候用来暖脚的小石头。
小石头是小狼哥打猎找到的,圆圆的,十几颗呢,每一颗都被刻上十字。到了晚上又要点篝火了,可宋捡的帐篷前永远没有,只有烤肉时生火,吃完饭,烧完石头,就要用沙子把火扑灭。
小狼哥其余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火。
“小狼哥,石头好了不?”宋捡搓搓手,眼睛里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光,和一个男孩的剪影。以前他也想过,长大了眼睛可能就会好,但是没有,都十二岁了,还是看不清楚。
一辈子的小半瞎。
男孩嘴里叼着一块带血丝的半熟肉,熟肉全部给宋捡吃,他还是习惯吃带一点血的。狼怕火,睡觉前必须扑灭,否则帐篷里的母狼和幼崽会整夜不睡。可宋捡会冷,他们用石头取暖。
这是人类的办法,男孩学过来了。先把十几颗石子扔进火里,等他们把肉吃光,再用木棍把石头子划拉出来,装进小布口袋。但是火危险,虽然长大几岁,男孩骨子里还是一匹野兽,对火有天生恐惧。
就算用木棍,他也是离得很远,火太危险,是人类都无法控制的。
“剩下这么多肉……我攒起来。”宋捡的脸上一排小牙印,小狼哥吃饭前啃的。男孩把半生肉吃干净,用木棍,把烧烫的小石头一颗颗划进布口袋,系紧口袋的拉带,递给了宋捡。
“好热啊,好热。”宋捡没有小狼哥那么不怕冷,就想热热的。
男孩把篝火完全扑灭,拉着宋捡的绳子进帐篷,他们准备睡觉了。躺好之后,宋捡先摸了摸小狼哥的左大腿,外侧那个伤口已经变成了疤,很明显,怎么摸都是凹进去的。
“还疼不?”宋捡给小脚套上袜子,石头子垫在脚下。刚生完的母狼也凑过来,每天喂奶,它们也需要取暖。
“早就,不疼了。”男孩说,即便睡觉,旁边还是有一把短刀。
“疼你就告诉我啊,我给你上药药,以后咱俩再大一大,就没人欺负咱俩了。”宋捡半个身子趴过来,腿搭着男孩的腿,枕着男孩的胸脯,慢慢进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