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公主俯首,声音里早已带着浓浓的悲戚。
圣人听得唏嘘。许是年岁渐长,人也没了年轻时那般锋利。许是求恩典的人是受害一方的华阳公主。
“是朕疏忽了。年底事务繁多,很多事情堆积着未处理。”圣人叹息,“偷爵欺君之罪不可赦,子女既不知情,实不该受牵连。”
他起身,亲自去扶华阳公主。
华阳公主却仍不肯起。她抬起脸,脸上早已泪水纵横。她握住圣人扶她的手,悲戚地发问:“那我的廿廿呢?她有什么罪?”
“老二的子女们若被处罚,也有律可循。陛下仁厚,愿意宽恕。可是我的廿廿有什么罪?”
“她有怎么罪?”华阳公主再问。
悲戚的哭腔里带着责问。
“就因为她不是个健康的、合格的儿媳?”
“华阳再斗胆,请陛下彻查是何人在调查此案时暗中授意害我女如此!我的女儿生死安危并不敢烦扰陛下,可借陛下之手暗中做手脚的行为,陛下也能容忍吗?”
“华阳,你先起身。”圣人沉声。
华阳公主才起身,她颤颤不能站稳,扶着圣人的手臂,哭着责问:“皇兄当年所言的照拂,竟是这般任人欺凌我孤儿寡母无人可依吗?”
“胡言!谁欺凌你了?都瞎想了些什么?你想想自己都胡说了些什么浑话!今日朕不跟你追究,下次万不可口不择言!”
圣人指着恸哭的华阳公主,气道:“你这是理说完了,又来闹。一套接一套,这么多年了,还和小时候一个德行!”
“被人暗中使绊子还不能让我委屈了?”华阳公主哭着问。
“你倒是说清楚,谁暗中给你使绊子了?”
华阳公主住了口。有些话,可是说得再明确不过,说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所指是谁,却不能真的说出口。
“人不是已经回到你身边了?”圣人放缓了语气,“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身份、体面,我女曾经有的一切。”
圣人皱眉摇头,拒绝:“封号不是乱给的。没有功劳之人,万万不能破例。”
华阳公主反问:“那皇后娘娘身边的秦簌簌是凭什么功劳得封县主的?”
圣人愣住,继而哑口无言。好半晌,他摆摆手:“你这请安请得让朕头都要炸了!大年初一,你可真是给朕开了个好头!”
华阳公主适可而止,没有再逼迫,反而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低了头。
“行了。你先回去吧。改日再说。”
华阳公主福了福身,又说了一串贺岁的吉祥话,才退出去。只是最后,把称呼又直接换成了“阿兄”。
这一会儿工夫,从陛下、到皇兄,再到阿兄。
圣人连连摇头,有些疲惫地倚靠着椅背,着实是被闹得有点头疼。
这件案子有人从中使了手段,不可谓不算纰漏。不仅这一件事,今年已经不止一件政务出了纰漏。圣人皱眉,不得不承认自己精力不济,越来越容易疲惫,退位的心思也越来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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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公主从乾祥殿出来,悄悄松了口气。她拿了帕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坐上步辇后,又换回淡淡的雍容神情。
真真假假,也只有在心疼月皊的时候,那几声嚎哭才是真。
步辇直接往宫外走,还未出宫,便看见候在甬路一侧的李淙。
华阳公主瞥了李淙一眼,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
“皇姑。”李淙微揖。
步辇停了,华阳公主却并未从步辇之上起身。她“嗯”了一声,算作客气地回应。
李淙此刻,心中颇有些羞愧之情。
“月皊的事情,我有责任。”李淙低声,垂下的眼睑遮了眸中的黯然和悔意。
华阳公主终是轻叹了一声。她开口,温和的语气:“姑姑不怪你没有在廿廿出事的时候保护好她。她出事时,你不在京中,正如姑姑也不在京中不能护着她。所以,姑姑并不怪你没有护好她。但是——”
“她被谁所害,你心中当有数。事情因你而起,姑姑便不可能不怨。”
李淙忍下心口的闷痛,浅舒出一口气,才再开口:“皇姑,我想与月皊见一面,有些话想亲口与她说。”
华阳公主望着立在一侧的李淙。这个孩子,她以前是真的喜欢。“你想见她,我不会阻拦。只是你得先想清楚,你打算怎么做。等你有了决心,再去见她吧。”华阳公主轻叹了一声,“李淙,你是太子。你的一言一行有很多人盯着。你所有的举动,都可以牵连他人生死。”
华阳公主收回视线,让步辇继续前行。
李淙双手相叠,深深揖下去。
良久,他才直起身。胸腔里的悸痛再也忍不住,他抬起一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阵咳嗽。点点猩红的血迹落在雪色的帕子上。
“殿下,您又咳血了!”立在身后的小太监急得快跳起来,“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备车。”李淙止了咳,虚弱开口,“我要出宫一趟。”
“现在?殿下,您不去给皇后娘娘请安了?”
李淙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