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备忠实地记录了出土的每一刻,男人深深地哈气,自言自语道:一把剑啊
谢玟低语道:天下太平。
男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以为对方在胡言乱语。
然后是一些贵重的雕刻和印玺。
九州清晏,天子御印。这是印玺上的字。
男人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后来的每一块玉石、每一个花瓶,年轻男人都发现身旁的这个工人简直像都认识一样,明明只是自言自语,但却万分笃定。所幸后面遇到了难以出土的古籍,争分夺秒的工作受到天气阻拦,他收好仪器,赶过去跟其他队员汇合。
后半夜,莫泓维发现谢玟没待在屋子里、也没待在车里时,他想起外面的温度,顷刻焦虑起来对方很有可能去触碰那些陪葬品、文物,这种寒冷程度下的等待是几乎要命的。
但当莫泓维赶到时,谢玟并没有去触碰那些他非常渴望的东西。这位一向温文守礼的好友坐在黄线以外,好像那条线就是一个无形的天堑,孱弱又残酷地隔开了两个世界。
莫泓维迈步上前,一把揪起谢玟的衣服,一句话都没说的把他拉了回去。还好他记得女友的吩咐,他一边把对方的手按到温水里恢复体温、消解冻伤,一边板板正正地斥道:你他妈的是个疯子。
谢玟说:对不起。
有病是吧?他快要抓狂,大少爷,你这是干什么呢?失恋还是失智啊!
谢玟看了他一眼,还是道:对不起,我没注意时间,我太没有分寸了。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在大启的时候,谢帝师是最有分寸的那个人,可这些回忆、这些克制、这些如履薄冰的自我忍耐,都像是另一个世界,或者前一世的东西。
在这里,他的亲朋好友会包容他、宽恕他的错误,谢玟觉得自己好像因为这些宽恕,而变得懈怠娇纵了。
你可真行,莫泓维对这样的态度束手无策,那口空棺有什么好看的?放的陪葬品倒不少,你要是感兴趣,等我把物品整理出来,肯定有第一手资料和照片看,这是急什么啊?
谢玟抬起头盯着他的脸,忽然道:空棺?
统治者嘛,莫泓维道,搞出什么事来都正常,怎么,你以为我们已经重新拼凑收殓尸骨了?呸,要是能拿到墓主人的头骨,我们也不会为了确认墓主人是启武帝还是启宣帝而费尽力气了
空棺?
启明六年五月十二,大军班师回朝。
启与趾罕签订了百年的和平协议,趾罕向大启称臣,成为缴纳岁贡的附属国。
谢帝师没有随之归来。
在帝都谣言四起、甚嚣尘上的议论里,萧玄谦却仿佛对这些揣测流言视之不见、听之不闻,他愈加冷酷、严厉,几乎恢复成最初的模样,但他的手段风格却渐渐有了谢帝师的影子。
他愈发沉默、愈发难以亲近,越堆越高的立后折子放在案边,他仍旧只有唯一的子嗣镇国公主萧潼,即便是女儿,也被加以难以想象的期望、被以储君的规格教导豢养,而随着谢帝师的行踪消失,镇国公主的长相也不再成为被议论的源头。
因为在最初的一年里,所有敢于质疑公主血脉的臣子,都被秘密处决了。
看起来一切都在欣欣向荣。至少表面如此。
同年八月十五,中秋。在荣园桂花开放的时节,皇帝陛下亲临长公主的府邸,这对针锋相对、两面三刀的姐弟进行了一次格外和平的促膝长谈。白桂花的香气飘满街巷,它们飞动着吹向更远的地方。
萧天柔坐在窗前,她望向眼前的人她的九弟依旧如此冷漠,但看起来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一些,在萧天柔原本的预想之中,皇帝根本无法独立生存。
他是被谢玟牵着手,一路保护爱抚,温柔照料起来的。他的灵魂极度依赖对方,谢玟的存在几乎占据他生命的一半,他的整个心脏都为这个人跳动,所以即便是死在沙场上,萧天柔也不会意外。
长公主道:所以,你活下来了么?
萧玄谦只看着眼前的这局棋,他在透过对弈,在萧天柔的棋风中间接找出另一个人的痕迹。
只可惜,一无所获。
或许吧。萧玄谦道,很失望?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活下来了,但也可能是等下一次死去,会是多久呢?三十年后吗?他无法全然相信童童虚无缥缈的承诺,必须有这是骗局的心理准备,漫长的岁月只是折磨,无疾而终的结果,才是审判。
不失望,只是很惊讶。长公主道,我甚至很同情你,谢怀玉是我的知己好友,我希望他能万事如愿以偿,如果你是这万事中的一件,那么你也属于他好了。
萧玄谦瞥了她一眼。
长公主微笑道:但你这是在坚持什么呢?他们不懂你,我还不明白吗?你真的沉醉于权力之巅不可自拔吗?你真的为了利益和权欲能够舍弃一切吗?不,萧敬之,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冷酷无情的掌权者。你居然选择要孤独地依靠回忆活着,我真的很惊讶。
白桂花飞落到棋盘上。
萧玄谦拨开那片花瓣,道:长姐,你当年有一句话说错了。
萧天柔洗耳恭听。
我确实不配,也最没有资格。萧玄谦几无波澜地道,但我是真心的。
长公主借着烛火凝望着他,这对相识多年、关系恶劣的姐弟,在此时此刻,竟然得到了微妙而意外的和解。萧天柔从这只残酷野兽的身上看出了除占有与侵入之外的东西,她竟然从这个人身上看到甘愿付出、甘愿奉献的意味百依百顺,无欲无求。
谢怀玉。长公主几乎要暗暗叹息了,只有你最能惩罚他。
这年的中秋过去后,闭门不出、安心调养的萧天柔跟皇帝的关系彻底解冻,她第一次离开荣园,参加这一年的宫宴,看着湄儿上蹿下跳、宗室女眷们欢声笑语。但也是在这年中秋开始,皇帝没有再跟别人下过一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