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很轻缓,郭谨以读书人前来拜会的名义告知了青大娘子,周围静悄悄的。
萧玄谦看到了那个女孩。
那个名叫谢童的小女孩翻箱倒柜地翻着什么,乌黑的发丝被红头绳扎起来,这让萧玄谦想到谢玟的手腕上,偶尔也戴着同样材质的这么一条红绳,那是萧玄谦给他戴铃铛的时候注意到的,但那时他的情绪太过激烈偏执,并没有问清。
难道是跟那个女人的定情之物吗?他了解怀玉,如果不是心意互通,他绝不会让另一个人为自己诞育子嗣,那个女人在牡丹馆里?还是在洛都?还活着吗?
萧玄谦的齿根和舌尖都品尝到一股酸涩的、充满嫉妒的滋味。他觉得自己此刻能保持清楚的思维都是非常令人意外的事,最近半个月以来,他的耳畔总有另一种声音、另一种充满熟悉又格外陌生的嗓音,不断地左右着他的想法和行为,他一边对这个声音深恶痛绝,一边又微妙地感觉到,如果不是有他劝诫,他已经做出难以挽回的决定了。
童童正在翻找去紫微宫之前、在小楼里留下的日记,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直到那声音已经近在咫尺,她才通过系统本身的感知力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身躯僵硬地转过身,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跟这个世界的主角对视。
一般人或许看不到,但她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能强烈地感觉到萧玄谦身上的光环、情绪、还有非常可怖的压制力,象征着天子的气息凝聚在他的身上,整个王朝的龙脉都掌握在这个人手中,紫气纵横。对方望过来的目光非常平静,但萧玄谦的眼瞳是近乎纯黑的,这种平静反而愈发令人毛骨悚然。
童童在谢玟脑子里的时候尚且还能骂出花儿来,但她化出实体、一到本世界主角的眼前,一下子就喉咙堵塞,腿一软倒在了地上,然后害怕地向后挪了好几步我靠,怎么是他?他不应该在南巡吗天呐,怀玉亲爹,快来救救你最爱的系统,实体死了她也是真的死了的!
但她这样反常的模样落在小皇帝眼里,似乎是某种明证,更何况她这张脸跟老师实在太像,萧玄谦根本没有任何质疑的勇气,他垂下衣袖,手掌牢牢地按住了女童的肩膀,俯下身:你见过我吗?
没、没有,我不知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童童吞咽了一下口水,简直觉得落在自己身上的手有千斤重,她对平日里在小皇帝面前还能神情如常的宿主突然涌现出莫大的钦佩掌握着生杀予夺之权的君王,在古代封建社会里根本就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恶龙。
萧玄谦的手指摸上她的脖颈,童童忽然感觉他的语气一下子变了,从残暴恐怖瞬息间化为柔和,简直不正常:你的娘亲在哪里呢?
娘、娘亲?童童眨巴了一下眼睛,她深刻怀疑自己如果没答对,狗皇帝下一刻就会扭断自己的喉咙。她干巴巴地道:我娘早就早就亡故了。
眼下情况太紧急,不是解释真相的时候,谢玟这时候还偏偏不在。童童回答完这句话,就紧紧地闭上眼,白嫩的小脸皱成一团,心想怀玉啊怀玉,你再不回来就要给我收尸了,我要是被主角一把掐死了,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样。
亡故?萧玄谦轻轻地重复了一遍。
他的眼中冷彻一片,空茫而冰寒,语气和声音却极力地放得和煦,仿佛是怕吓到眼前的女童似的。但那股深入骨髓、几乎让人疯狂的嫉妒感,却如同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脑海,将每一根理智寸寸搅碎。他觉得自己早已无情的肺腑,都灌满了心头鲜血,随着他的苟延残喘,一点点地流尽。
一个女人?素未谋面,他从来不知晓身份、没有见过面,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女人,为老师生了一个孩子,然后就死了?
荒谬。
萧玄谦的手似有若无地路过她的颈项和发顶,然后慢慢收缩了回去,颤抖地握紧。童童猛地松了口气,但她表面没敢流露出来,因为她总有一种危在旦夕的错觉,她觉得小皇帝似乎刚刚有无数个瞬间想杀了她,那只手可以轻易地扭断她的脖子,他对自己的存在感到灼烧般的痛苦。
但萧玄谦控制住了自己。
他的耳畔一直在响着另一道声音,那道声音同样的狠辣偏执,但却明白一个道理这个女孩才是怀玉的至亲,连一根头发不能动,否则他一定会后悔。
至亲对,至亲。萧玄谦用这两个字慢慢地说服了自己。
这是老师的孩子,是怀玉的女儿,是他的孩子。不能杀她不能杀她对,这是老师的骨肉,不可以
萧玄谦的呼吸声沉重而焦灼,像是在泥潭里挣扎的求生之人,他浑身的血都上涌再回落,一切情绪都隐忍克制得如此艰难。
童童扶着箱子,她腿软得站不起来,随后,小皇帝忽然意外贴心地伸出了手,没有能量的系统只能遵守本世界的规则,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她哪敢忽视对方,不情不愿地把手覆盖上去,借着萧玄谦的力从地上站起来,然后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缩回手。
你很怕我?对方问。
没、没我又不认识你
童童心虚地摸了摸鼻尖,她慌张地脑门渗汗,结果萧玄谦却对她很好地拍掉她身上的灰,亲手给她整理好衣襟,还笑着道:你是谢怀玉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不要怕我。
童童一点儿都没被安抚到,反而觉得脊背发凉,觉得眼前的小皇帝比冷着脸的时候还更恐怖,她费力地挤出一个笑,还得扮演一个五岁的女童,快要哭了似的问:你是谁啊?
这简直不像那个狗皇帝,不,比那个狗皇帝还让人畏惧。
萧玄谦天生没有受小孩子喜欢的气场,这一点他自己也知道。但萧玄谦没有离开,而是动作/爱护地擦掉童童脸上的眼泪,他的声音很低,比起回答来说,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我是跟你爹爹最亲密的那个人。
童童不由自主地睁大眼,心里骂道你这家伙怎么还这么无耻!她面色僵硬地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在此刻,不远处响起了谢玟的声音。
过来。
谢童闻言立即翻身做主人,浑身就跟通了电似的扑腾起来,一甩手把小皇帝扔在原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躲到谢玟的身后,抓着他的袖子露出半个头,小声跟谢玟道:我的亲爹,你看他你看他你看他!能不能管管能不能管管!
谢玟偏过头扫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再吵就把你扔给他。
童童瞬间哑火,像个楚楚可怜的小白花似的贴着她爹亲。
谢玟抬起头,看着一身便装、神色晦暗不明的萧玄谦,平静地问:是路过吗?
萧玄谦立在他十几步远他没想到能有这样的距离,那种只看一眼的愿望在此刻像是复苏了般,像条活鱼一样流窜在他的每一根血管里但更深、更浓郁、更多的渴望,如同焰火一样蹿了起来,他怔然地望着,好半晌才收回目光,迟迟地答道:路过。
萧玄谦上前一步,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因为爱欲和妒火作祟,扭曲得几近干哑:老师不介绍一下她吗?
谢玟的目光明澈如水:她是谢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