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玟叹了口气:好了,难道全天下人都知道周大人跟我是一伙的吗?倒也不是,我也是看到结果才能猜出来的,但全天下人都知道你对陛下而言非同凡响。沈越霄的目光从上而下扫视他一遍,眼前的这个人一派温雅柔和,完全看不出在几年之前,他是一个能够在金殿上拔剑逼旨、以三寸之舌退百万兵的人,更看不出他是那位对皇帝恩同再造、言语比圣旨还金贵的老师。几年前,福州大儒李先生曾问过我,说当朝帝师如此掌权,莫非有不臣之心?
不臣之心?皇帝有什么好当的,当个权臣不过也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当代勤勤恳恳任务人谢玟继续问道:你怎么说?
我说,你没有。沈越霄道,我们怀玉先生只想做一个流芳千古的忠臣。可惜失算了。不过我总觉得,你忠臣做不了,皇后可能还有点机会
谢玟睨他一眼:还开玩笑?
我可没有。人做事总有目的,陛下对你的执着,剥去了权力身份的外衣之后,已经有些过分了。沈越霄一边思索一边道,你教会了陛下所有,但好像没教会他怎么去爱一个人。
谢玟一时间没把这两句话联系到一起,用一种难以理解的目光看着对方:难道他对我做的这些事,是因为我没教他,要怎么学着尊重人、疼爱人吗?
沈越霄被这句话一噎,分外无语地看着他,抬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你们
我承认我年轻时有些不成体统。谢玟拍掉他的手,顺着对方碰的地方按了按眉心,但我后来没想再顺着他了,我就知道迟早要惯出毛病来。
就像他跟简风致说得那样,他跟小皇帝只是睡过,并没好过。
沈越霄凝视着他,两人的目光沉寂地对视了一会儿,在一股莫名的寂静和尴尬当中,谢玟败下阵来,无奈地道:好,我教。
沈越霄幽幽地道:朝廷安定并不容易,下官一想到你回来了,就觉得朝野上下浑身的皮都紧了一层,一是怕你,二是怕你惹怒陛下。以前圣上跟你意见分歧、吵架冷战,离京的官员、撤得要职,一只手都数不过来。
他抱怨得点到为止,等简风致出来跟到谢玟身后时,沈越霄亲自将两人送出去。
谢玟一眼就看到一架熟悉的马车等在外面,崔盛随行。那架马车里只会坐着一个人,细雨连绵,小皇帝不知道等了多久。他上车时动作慢了一分,手腕便被熟悉的温度紧紧捉住,一臂勾回来,揽着他拉进了车里,萧九迫不及待地贴在他身畔。
迎面的气息比雨声更热烈些。
沈越霄望着马车远去,掸了掸衣角,觉得今年京都新流行的香艳秘事仿佛有了新的素材,一见谢怀玉,他就有数不清的奇妙灵感。
第9章 御猫
萧玄谦似乎等了他很久。
谢玟像是一块柔软的棉花似的被他抱进怀里曾经小皇帝并没有这么大的胆量如此直接地冒犯他。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也不记得了。
对方的指腹拨开他的发丝,掌心按在脊背上。谢玟下意识地想要退避躲闪,对于这种姿势的回忆,不是难以言说、就是疼痛不堪,他像是一个神经敏感的鹿,对撞断了角的树桩分外抵触。
而这种抵触恰好又让性情暴戾的小皇帝无法接受。谢玟越是想要闪避,萧玄谦就越是不让他逃离,呼吸间的温度和气息像是带着刺一样,非要遁入他的身边。
老师,他唯一的弟子已经不是乖乖的小狗了,他的声音已有令人畏惧的震慑力。你怎么在里面待那么久?
如果放到现代,这话听上去就像是吃醋的伴侣一样。可惜谢玟没有感觉到丝毫被需要的幸运,只听出了其中扭曲又惶恐的掌控欲。
他浑身不自在,将萧玄谦扣着自己肩膀的手握住,男人的手腕筋骨毕现,是很有力度的、习过武的样子。
你是想把我变成一件乖乖的摆件玩具么。谢玟将他的手拉下来,不冷不热地道,那你捆了我塞进宫里,岂不是更方便些?
萧玄谦盯着他,脑子里几乎不过弯地想着:老师说得也有道理,如果如果他还要离开的话
谢玟见到对方凝视的目光,心中当下就咯噔一声,对这小兔崽子的了解让他警铃大作,连忙用新学会的威胁方式挽回自由:你是要逼死我才罢休吗?
萧玄谦猛然回神,他的薄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辩解的话,但最后还是没能说得出来,而是情绪不稳地道: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老师,我从没想过要你的命。
如今的局面,怎么样不算是要我的命?谢玟叹了口气,你既然早已视我为掌控江山的最后阻碍,为什么却又翻案。一个迟来的忠臣之名,你以为我真的在乎吗?
萧玄谦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看着这个没比他年长多少岁的青年坐在对面,分明是责怪他的话语,但因为从谢怀玉的嘴里说出来,总让他怀疑这是多情的示好、是不争的情衷。他在这个人身上善于脑补太多情爱、善于寻觅许多无意义的失去。
他常常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得到过老师的多情,哪怕只有一部分也好,但他时常又想,除了我以外,老师凭什么对别人好呢?
你十六岁认识我,如今快要有十年了。谢玟道,当年你跪在我门外磕头,跟我说的是你要成为这天下最高的主人,你要名垂千古、万世流芳。我已经将你送上万世流芳的顶峰,萧玄谦,你还想要什么呢?
我
要是我再年长一些,在你身旁看着,都该要气得长白头发了。谢玟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袖口,他不愿意多说往事,每一提起,都觉得满心疲惫。就像是一个单机养成游戏,他耗费了十年的时间才让死在宫墙里都没有人哭的少年、成为了咳嗽一声全天下都心惊胆战的帝王,可这个他养成的小人叛变了。
谢玟没有把这当成一个游戏,他看得再淡都觉得要脑溢血了。
您不能离开我。小皇帝示弱的时候不自觉地用敬称,我也是您心血的一部分,老师想要抛下我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没有谁离开谁就活不了。
有。萧玄谦看着他,情绪忽然起伏得很剧烈,他的眼眸黑沉幽然,有的,老师。
谢玟跟他对视了片刻,匆促地收回了视线,他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懊恼年轻时不成体统的那部分。他似乎真的误导了萧玄谦的取向和感情,但这也不能全然怪罪自己,是小皇帝年轻的时候非要钻他的被窝的。
我再陪你几年吧。谢玟妥协道,他觉得自己有纠正对方这些习惯的责任,这是他选中、培养的人,一件事最好应该有个善始善终,但你要放了不相干的人。
萧玄谦听到前一句时,眼前一亮几乎像个看到肉骨头的大型犬,但在后半句出现后,又立刻露出了恶兽的獠牙和暴躁:你是为了周勉才留下的吗?
谢玟蹙起眉:你能不能别这么
我怎么?萧玄谦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他的声音极其矛盾,明明是无理取闹,但却能听出一股隐忍压抑的痛苦不甘,难道我不如他吗?为什么你总会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人才会妥协,谢怀玉,你的眼睛怎么能装着其他人
马车平稳行驶,但还有些微的晃动。谢玟被他一下子按倒在车里,这种晃动感随着身体的紧贴一下子加剧了许多。他像是被一只老虎之类的动物扑倒了一样,根本反抗不了习武之人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