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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雅量。李献感慨地长叹一声,隐居之后,我常常如同复盘棋局一样,重新回忆过往。谢大人料事如神、谋划周到,几乎像是未卜先知有帝师在,我才敢说再为陛下尽一尽心,否则谁来都是没有用的。

我早已不会未卜先知了。谢玟道,李老先生是为了劝说我留在萧玄谦身边?

李献沉默不语,他两鬓花白,原本浑浊的眼球忽然迸发出火星似的恳切:陛下不是没有治国的能力,只是他的性情太极端,无人约束,会出大事。

李老先生觉得,谢玟问,我欠他什么吗?

李献被问得一怔,神情产生了一瞬的空白,旋即听到对方慢条斯理、温柔如水的声音。

我应该什么都不欠他的。他道,萧玄谦想要的桩桩件件,哪一样我没有给?还是非要让他折磨到心神空耗、死在他身边,才算我还完了报应么。李献哑口无言,他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谢玟的付出也是有限的。

李献望着他的眼睛,忽然想起数年前在自家宴会上的事。那时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就跟谢玟产生了一场极为激烈的争吵,争吵的缘故很是匪夷所思有两张折子,弹劾少将军周勉,跟谢玟私交过密。

谢玟为了周老将军肩负的战事,常常深夜出入周府,甚至时而留宿。周勉也是他交情极好的朋友。但同时,紫微宫的灯烛长燃不灭,一直等到天明。

那场争吵不在众人面前,只有作为主人的李献知晓。宴会中途谢玟不胜酒力去休息时,那个原本该安静的房间爆发了巨大的声响,茶盏、砚台,全部都掀得碎裂,满地残余着滴滴答答的血迹。

后来帝师告假,一连数日都没有出现在朝堂上。后来李献再见到他时,他的手腕上缠着几层雪白绷带,那只执棋的手伤痕累累,未愈的咬痕、利器扎穿后的结痂连他的虎口都带着开裂的伤口,掩藏在绷带之下。

李献倒吸一口冷气,迟疑地望了片刻,正要问个缘故,谢玟当时却拢了一下袖子,将这些伤藏在袖口内,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像是一碰就要碎了,声音也有些沙哑低弱,但神情却非常平静,说的是:请问李宰辅,西北神武军战况如何?

也是从这一刻起,李献误以为他对萧玄谦的疼爱和谅解,像是江河湖海里的水一样取之不竭。

第19章 报复

烛泪徒流。

李献不再劝说,他跟谢玟重新下了一盘棋,中盘告负,李老先生捋着雪白的胡子,感慨似的道:谢大人的棋风不像当年那样肃杀了。

是好是坏呢?谢玟问。

李献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而是起身告辞,走前忽然又回首说了一句:怀玉先生。

收棋的谢玟抬起眼眸看过去。李献一字一句地道:天下万民的安宁,能救而不救,不是太狠心了吗?

谢玟对着他微笑了一下,重新低头:您抬爱了,我没有那个能力。

李老先生一听这句话,再不劝说,转身离去了。他才刚走,文诚小太监便进来换香、换灯罩,沉不住气的童童也立即恼怒骂道:这帮读烂了书的腐儒都这个鬼样,文死谏武死战,为了一个正统江山,谁的牺牲都不是牺牲,谁的命都是死得其所!难道你没救过吗?要不是有你在,狗屁的家国天下,早他妈让萧九糟蹋了!还说你狠心,当年他跟个绊脚石似的要弄死你怎么不说?!

小孩儿不许说脏话。谢玟挑起眉。

你才是小孩呢!童童气得差点要化形出来,但顾忌着暖阁里有个小太监在,才忿忿不平地道,少拿你当老师的习惯对着我,要不是我能量不足,我长大了捏个脸比那个狗皇帝还好看,免得你对他那张脸格外留情。

我不是因为他的脸

那你是图他惨图他孤苦无依,图他心狠手黑反复无常?还是图他器大活烂犯精神病,把你折腾到生理性恐惧怕得发抖

啪嗒。棋子清脆地落到地上。

童童的话语乍然停止,她只是一时气昏了头,本来没想迁怒谢玟的,这时回过神来,后半句一下子噎住了,连忙道:怀玉?

谢玟突兀地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棋子从掌心间溜出去,他头晕地扶住棋枰,眼前发黑连带着气息不稳暖阁里馥郁的香气一缕缕地钻进脑子里,他强撑着站起身,差点一下栽倒在地上。

但他被扶住了,低眉顺眼的文诚小太监扶住了他的肩膀,他轻轻地道:谢大人。

谢玟立刻料到是怎么回事,他闭了下眼、声音微哑地道,像你这样的棋,一旦动用就是大事,不留着刺杀谋反用,留给我用,不可惜么?

文诚贴近他的脸颊,耳语道:不可惜的。您比陛下的江山还值得。

这句话谢玟没听全,便已经抵抗不住倒在了文诚的怀里。这小太监素日里驼着背、每天恭敬地缩肩低头,完全看不出个子来,这时候竟然能稳稳地接住谢玟。他一步不停,给帝师大人戴上斗笠、换了外衣,趁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跟上了李献出宫的马车。

两炷香后,谢玟在马车行驶中醒来,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被一块绸缎蒙眼、遮蔽住了视线。他刚一醒转,文诚的声音就从一旁传来:离开那个牢笼,大人应该高兴才是。

谢玟抬起手想要扯下绸缎,结果手也动不了,他的手腕被系住了,但布料柔软、系得不紧,所以一时没有感觉到,他顿了顿,道:倒卖人体器官和拐卖人口是犯法的。

文诚愣了一下。他呆愣的功夫,谢怀玉却又轻轻地笑了一下,道:跟你开个玩笑。

他心神一摄,又是震撼、又是惊诧,几乎要怀疑这是谢玟跟萧玄谦设的局了,但他仔细一想,陛下怎么可能用帝师设局,陡然又放下心来:我们主子也是出此下策。但只要有您在,就算那是天下之主,也得低下头来。

就这么确定?

就这么确定。文诚继续道,我之所以能到陛下身边伺候,不是因为我有多伶俐,而是主子告诉我,陛下对那只玉狮子的重视远超表面,我伺候小祖宗最尽心,才被挑选出来。后来我听崔大监说那是帝师送给陛下的。

谢玟道:难为你这么努力。你主子是算了,估计你也不会告诉我。

文诚凑上前来,他倒了一杯茶递到谢玟干燥的唇边,谢玟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焦渴的喉咙稍有缓解,他问道:绑了我还这么对我,什么意思?

主子也是被逼无奈的。文诚道,我既然行了此事,就算报完了对主子的恩。何必苛待您呢?这次老宰辅入宫,千辛万苦才抓到这么个机会

你们连京都的城门都出不去。谢玟淡淡地道,我再不回去,萧玄谦要熬不住了。